客卿+番外(31)
“你走吧,你快走吧……离开宪城,”棠仰扔在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他两手战栗不已,嘴上说着要明堂快走,手却死死抓着明堂背后的衣裳不松。“我差点把我妹妹勒死,我已经把她杀了,我不能再把你杀了——我不能把我喜欢的人都杀了——你走吧明堂——”
明堂不说话,也死死抱住他。两人相拥许久,棠仰才渐渐平静下来,他从明堂怀里慢慢起身,仍是失魂落魄,眼圈也红了。明堂无声地叹了口气,拿指背蹭了蹭他眼角低声说:“在桥洞底下你能肯定地说那不是你,怎么换到我身上你就认定是自己了呢?”
棠仰不答,明堂狠下心继续道:“这个树根的主人大抵对我恨之入骨,他有能力让我像张妈那样瞬间毙命,却打算缚住我手脚慢慢勒死。”
棠仰立刻捂住耳朵,低声道:“别说了。”
“那不是你。”明堂却拉下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坚定道,“棠仰,我再说一遍,那不是你。”
棠仰仍是不答,垂下眼怔了片刻才道:“我昨天就没睡,心惊胆战地睁了一夜眼。我有预感一定会发生的,我知道。”
明堂不由分说地把棠仰按到床榻上,自己也面冲着他躺下,低声道:“闭眼躺好。睡吧,我不怕。”
他浅浅笑着,眼神却坚定不移。那粒朱砂小痣在夜里看得也真切,明堂的低低的嗓音让人着魔似的安下心。棠仰望着他须臾,缓缓闭眼。
夜里又乱一场,几乎可以算是闹了一天两晚。棠仰再睁眼时已经是大早起了,他不由地看了眼身旁。榻上少了个人,他登时清醒了,一个打挺坐起来,才听见虚掩着地门外,一个女的咋咋唬唬地问说:“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什么动静了,不知道是不是睡死了发梦,没出什么事吧姑爷?”
“没事,”明堂慢慢答说,“就是你太累了发梦吧。”
棠仰松了口气,起身洗漱。
等他收拾好了走出屋去,见明堂和方春雪在院落里摆了矮桌矮椅,一人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正喝。桌上还有一碗在晾着,不是他的还能是给谁呢?
大抵是总算吃了顿正经早饭,棠仰心情平复了许多,没和方春雪计较她打哪里冒出来的。这厮蹭完了饭绝口不提走的事,在院子里这儿扫扫那儿擦擦。正献殷勤着,有人敲了敲后门走进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薛巧巧本人来了。
她取了那哭丧脸纸面,休息了一晚脸色恢复如常,看着比昨日要漂亮些,柔声细气地说:“我不请自来了,可别赶我走。”
棠仰顺手拉了把椅子过去,不咸不淡地说:“坐。”
方春雪也凑过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巧巧你来了,不嫁人啦?”
薛巧巧也不恼,有些娇羞地低头笑说:“不嫁了,家里已经退婚了。”
明堂只得接说:“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
清晨还算凉爽,小风吹着,四个人在院里同时沉默了片刻。明堂说:“你们知道吗,刚才那种突然沉默,有说法是因为阎王爷路过,要噤声。”
方春雪咋呼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到!”
棠仰翻了个白眼。那边薛巧巧摸出来一枝绒花发簪,几多靛青色梅花簇拥在一起,很是精巧可人。薛巧巧对方春雪道:“昨天我看春雪是用木簪盘的发,便想送你支花簪。再贵重的,我怕你不收,这个给你。”
明堂心道多贵重的只要你敢送她就敢收。方春雪又惊又喜,大抵是从没人真的留心在意过,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抱着薛巧巧胡言乱语要和她义结金兰。
薛巧巧边笑边帮方春雪把那绒花簪插在发上,人靠衣装马靠鞍,配合那白瓷面具,又为方春雪增色不少。薛巧巧和她一起笑完了,又摸出来一只木匣,冲着明堂和棠仰打开,说:“这个是送给两位道长的,谢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匣子一开,淡雅香气传了出来。明堂低头一看,果然是两支檀木的簪子,他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薛姑娘,我们也不是没收你家的谢礼,你别不好意思。”
“道长你才是,别不好意思呀。”薛巧巧把那木匣又往前推了下,“那是家父送的,这些是我送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
自从明堂把玉簪当了,身上就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薛家不愧是富户,檀木和绒花的簪子也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再推倒显得小家子气起来,明堂接过木匣,忽然想起棠仰怎么半天不说话。他侧眼过去,发现棠仰绷着嘴在脸红,看看那木匣里的两支簪子,又看看薛巧巧。
明堂低头细瞧,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簪子竟然是一对的!
看来,戴着张纸面具,也掩不住女人的慧眼呀。
第27章 第六桩往事
薛巧巧离开后,方春雪还想赖着不走,被棠仰瞥了一眼,权衡了下好汉不吃眼前亏,逃了。
老猫今天也没来晃悠,明堂和棠仰在树荫下对坐片刻,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都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别开眼神。打从明堂亲到了棠仰、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心砰砰直跳”起,两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变得更不明不白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明堂胡乱想着他们俩这算是在谈恋爱吗,棠仰忽然道:“明堂,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这还是头回棠仰煞有其事地要谈谈,明堂一愣,回说:“好,我正好也有事想说。”
他这样说,棠仰犹豫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你先说吧。我再想想。”
倒也不必催,既然棠仰这样说,想好了自然会开口的。明堂把矮凳拉近些,正色道:“昨天张妈说,那个给她黄符的老太太是大前天遇到的。”
棠仰立刻明白了,接道:“大前天是商安死的日子。”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商念床下的树枝也还没有结果。”明堂顿了下,“他说不定现在还在宪城或是附近。”
棠仰摇头道:“有大妖过境我会感觉到的。”
明堂抿了下嘴,“又或许确实是一批人拿着符咒在惹事,只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人给了钱。”
既然没有大妖过境,剩下的线索便只是一个男人,一个眉心有痣的女人和一个老太太。要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整个黄符出现既像是宪城太小、无意间回回被他们撞上,又像是背后同棠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真的是巧合吗?
明堂思量片刻,揉着眉心低声问说:“棠仰,这附近有没有还在供奉沈梦灵君的地方,不一定要是祠观,只要还立着他的像就行了。”他补充道,“稍远点也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过去。”
棠仰本来想问,又想起明堂到底是从道观下山,大抵祖师爷正是那位如今已经香火尽散的沈梦灵仙君。这倒是挺少见的,因为沈梦灵君曾经在人间颇有香客乃是源自他的“有求必应”。说是有求必应,小儿夜哭不止,丈夫风寒不愈,老婆怀不上孩子这种事一求一灵,但什么发大财做大官就效果甚微了。况且,百来年前,他蓦地就不再灵验了。人有时正是薄情得很,神官一旦不再灵验,很容易便会失去供奉。沈梦灵君便仿佛悄然从天上与人间同时消失,不再倾听百姓的祈愿。
棠仰思索片刻,回答道:“出城往西走,好像是有个很小的观。荒很多年了,还有没有像我也不清楚。”
明堂听罢稍松了口气,点头说:“我去看看,没有再说吧。”
棠仰犹豫片刻,小声道:“我也想去……”
“你不是不拜神仙吗?”明堂问,“老猫说的。”
棠仰仍是小声回说;“我跟去看看还不行吗?”
明堂不明就里,盯着棠仰默了半天,张口说:“我知道了。”
他挑着眉直笑,“你是不是片刻都不想和我分开!”
“滚!”棠仰横眉怒道。
甭管他怎么骂,反正明堂就是认定了是这样,乐得合不拢嘴。两人说动身就动身,那地方不算远,没有也只当玩玩逛逛。明堂走着走着手就不由自主地和棠仰拉到了一块儿。明明离白露还有段日子,怎么口就干了起来。他偷瞄了眼棠仰,见他脸上也有些不自然。远处的招子随风而舞,甜米酒的香味沁人心脾,明堂不自然地咳嗽了声,问说:“喝不喝?”
棠仰点头恩了声。明堂过去喊了碗递给棠仰,棠仰慢慢抿了口,摆摊的大娘笑容满面,冲明堂道:“明道长,我家姑娘要成亲了,给看看日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