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趁天尊年少无知(53)
荑娘站起身要追,见到地上掉着一本书,一本《百家姓》。她拿起了书,朝男孩逃的方向追去,往巷子里越走越深,她微惧于这长巷愈发荒废昏暗的同时,在巷角看见了一间破旧的小屋,小屋外挂了一支蓝牌。
在荑娘的国家,挂红牌的屋子都是富裕人家,要赋税的,荑娘家和梁晔家都是挂红牌。而征来的钱物便会发放给挂蓝牌的穷苦人家,让他们能够存活下去。
荑娘躲在那小屋漏风的窗户一边往屋内一望,除了那个男孩正站在屋内浑身摸索,她只见到一有厚厚的蜡油伏印的小书桌和一张一床薄被的木榻,这里只有男孩一个人住。
按理来说征税补来的银两是足够让贫苦人户吃饱穿暖的,可这男孩屋内却这样简陋。
男孩没找到,心急如焚:“我的书呢?我的书呢?”他朝屋外跑去,四处张望察看,眼角已有了泪水,“我的书呢?我的书呢?”哭着说着,他又一路朝他回来的巷子寻去。
荑娘躲在了一边,望着他的背影。
学问无价,但学识有大用,尤其国考欲来,这个国家的书,随着国考时日愈近愈将成为最贵的东西之一,价高至仅一本《百家姓》,足一个穷苦孩子吃半月的饱饭。
他打翻她的酱料,落荒而逃,是因为自己没有钱赔,他屋里这样简陋,他长得这样瘦,是想省吃俭用买书读。这样一个孤儿,有一颗上进的心,既很难得,也不容易。
李楠红通通着眼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又欣喜若狂,他刚买的《百家姓》,静静地躺在了家的门口,他上前一把扑住了它,泪如雨下。
李楠的父亲是一登徒子,好吃懒做,染上赌瘾后没有钱还,抛妻弃子而去。母亲辛辛苦苦将他养大,前不久也离世了,他已没有了依靠,受着庙堂派予的救济。
但他每月都努力存钱买书,偷偷到学堂爬墙听学,深深记着母亲临终前对他的期望,希望他能上进。
莫名,渐渐有一个人,仿似知道他为了买书吃不饱,开始趁他不注意,给他门口放一个碗。碗里有时是鸡腿,有时是牛肉,有时是鸡蛋,都是对他现在长身体有益的食物。
他有想过逮住那人,可是对方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也总趁他不在时把碗带走,又送回了食物。
他慢慢明白对方真心想帮他,又想照顾他的自尊心,不让他知道是谁。
他确实需要帮助,渐渐不再去特地知道那人是谁,默默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心里发誓永志不忘这份恩情。
这样年年岁岁,一如既往。
十岁后,对方不仅送食物,还开始给他送自己抄录的书籍,字迹虽仍稚嫩,但已工工整整,且都是一些好书的内容,那些书对于李楠而言并不容易买到。
李楠更加刻苦,常常念书至深夜,不愿辜负母亲,更不愿辜负这位恩人。
梁晔最近发现荑娘总是在抄书,觉得很奇怪:“你不是都记住了吗?为何还要抄?”
荑娘笑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还想练字。”她想着这些书都是梁晔父亲好不容易寻来的,李楠都没看过,得赶紧抄下来。
梁晔想她难得勤奋,便也由着她去,想要什么书时,他也常常帮她去寻。不过对于荑娘过目不忘的学习能力,他真是羡慕得有些小嫉妒。
他望着她认真的模样,笑了笑,将今日的功课做完后,他开始在帛布上练着父亲教自己的独门绣艺。这种绣艺是他们祖传下来的,纵然他以后当了官用不着,也需将其精髓流传下去,才对得住列祖列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十九岁的荑娘饱读诗书,还是爽朗不羁,一个英气的外表下,一颗蕙质兰心。
梁晔则成了温文尔雅,经纶满腹的翩翩公子,举止言谈都带着书香气。
李楠今日又收到了新抄的书籍,一晃多年,恩人曾经只是工工整整的字迹如今已入木三分,笔画间还透着一种独有的傲骨。
这日荑娘正准备在梁晔念完功课后邀他到自家客栈里品尝店里出的新菜,梁晔婉拒时,脸上不由泛起红晕。
荑娘皱眉笑道:“你不去便不去,为何脸红?”
梁晔竟扭捏了会,又静默了会,道:“今日父亲让我去刘老爷家吃饭。”
刘老爷家是镇里的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一个太尉,一个侍中,很受镇民尊敬,他家有一小女,和梁晔年龄相近。
荑娘又笑:“吃饭就吃饭,你还羞见刘老爷?瞧你这模样跟见黄花大闺女去似的。”荑娘一听自己说完,突然忆起刘老爷家确实有个大闺女,还素有“才女”的佳名。
见梁晔红润得更深的脸,荑娘明了他真是去见黄花闺女。
刘老爷一向对梁晔多有赞许,觉得他一表人才,前程似锦,这样的后辈,不收来做女婿也着实可惜,何况他家的女儿秀外慧中,不少名门望族都有意请人说媒。
荑娘心里漫起了一大片失落,犹如被丢入了深海般窒息起来,她沉默了。
梁晔一颗心被父亲安排的相亲占据,没有发现荑娘平静的脸上有一双黯然失色的双眸,轻咬了一下下唇羞赧道:“就是先见一见。”
荑娘道:“刘娴是才女,贤淑端庄,男子一见她自然倾心。”
梁晔是男子,还是正统的那类男子,当然会喜欢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子。是她忽视了,她还以为她和梁晔会一直这样在一起,但不知不觉大家都已长大,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荑娘的心思仍还是那份心思,谁说少时不懂情,她喜欢他的心一直不曾变过,只是现在看来梁晔并无此意。他自然也是珍视她的,但大概是同窗之情、“兄弟”之谊。
梁晔腼腆笑了笑,认真起来:“我觉得我们镇上最大的才女应该是你。”
梁晔自己也承认,荑娘比他还要才华横溢,只是她不爱表露。
荑娘勉力一笑:“终归一介女流罢了。”再有大智,女子也参加不了国考,最后还是逃不过嫁人。
荑娘常恨自己不是峥峥男儿,她之前从未遗憾自己生得了一副非常男子英气的模样,可此时她却怅然自己不够动人,没有花容月貌。
梁晔见荑娘脸色恹恹,又认真道:“女子有这般学识,更受人欣赏。”
荑娘未语,梁晔续道:“我很佩服你。”
荑娘表面一笑,心里苦喃:何谈佩服不佩服,欣赏不欣赏,此生只盼你心里能有我而已。
荑娘回家了。在傍晚时分悄悄去给李楠送吃食时,发现他在门口留下了封书信。
明年春,国考就要来了,李楠的执着感动了一位来暗访民间的高官,得到了他对于苦寒学子的助援。李楠可先入国都,在安排给苦寒学子的屋房住下,专心温习。
李楠写了很多感谢的话语,还希望日后荑娘可以露面,他一定会出人头地,报答她的恩情。
荑娘轻轻慰藉一笑,只祈愿他能高中,不枉他吃了这么多苦,报恩什么的,她从未念过。
后来好些日子,荑娘都道店里近日较忙,她要跑腿干活,无空再去梁晔家里同他论学。
梁晔唤小厮请不到荑娘,就亲自到荑娘家里寻她,可她仅与他笑说了几句话,就入后院再未出来过。
一个月,两个月,荑娘的冷淡让梁晔的心闷得愈发深切起来。而梁平近日已经开始准备到刘家去提亲,大家闺秀刘娴很是钦慕梁晔,而自己儿子晔儿也对这端庄贤惠的理想儿媳颇有称赞。
“厚礼我已经备下了,你亲自登门,显出诚意。”梁平在饭桌上对愣着神的梁晔道,近日梁晔总是心不在焉,脸色也暗,似乎晚上休息得不好。
瞧他发着呆不回话,梁平问:“晔儿?你怎么了?”
梁晔回过神,给父亲夹菜:“无碍,只是今日孩儿没什么胃口。”
他每每去寻荑娘,她都总如往常一般的爽朗语气同他说话,可又确实再不似曾经和他那样亲近,她一个笑脸相迎的外表下的心,同他远了好几分距离。
他问她怎不来他家了,她道不方便,他不明白哪里不便,她笑得眉目弯弯往下:“非要我缠女子的发辫穿上罗裙,你才知道哪里不便吗?”
她是个女人,就算生得身形高,总扮成男人又模仿男人,平日和梁晔站一起两人简直犹如兄弟,但改不了她是个女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