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趁天尊年少无知(23)
杨清风随便选了位主修乐技的弟子,写了几谱由他发挥。
按理说不同曲谱音波各不相同,如战场上矛遇上盾,不好好选,一旦克不住对方就会节节败退,那弟子犯难,杨清风却唤他随意弹。结果这个“随意”弹出的音波势不可挡,一夫当关之态,任对方花样百出,就是破不得丝毫,最后一段曲厉得直接把对方拿来切磋的著名七弦琴的弦轰断了。
杨清风痛惜琴毁,还不忘“潸然泪下”道:“在下的琴技水平还不如白先生的万分之一,白先生在外徒有虚名,在下这等无名小卒,真是不知如何自处。”
第二十章
回想着那访学先生一副发霉的神情,王若莞忍不住问杨清风:“你还会什么?”
除去剑术高超,花洗尘会调香会下棋,杨清风会弹琴会下厨,他们西阁修的技艺,都这么五花八门吗?
杨清风仰头望了望天,“不好说,指不准哪天你发现我会起死回生。”
王若莞皱着鼻头撇了他一眼。
林苏笑道:“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地府都不收,哪需要起死回生。”
花洗尘:“有道理。”
杨清风发现花洗尘越来越不可理喻地只向着林苏,孤军奋战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到了棋社将店里的灯点上,拼出了一张饭桌后,把菜和碗筷都放到了桌上,摆出了五张椅凳。
中间位置空着,林苏和花洗尘一侧,杨清风和王若莞另一侧,围在了桌前。
气氛微沉,烛光微动,花洗尘见大家都凝神静气后,温声唤邪道:“一起吃个饭吧。”
沉默了片刻,一团蓝雾微凝在了中间那张椅凳前,渐渐现出了一只鬼魂。
王若莞鼻尖一酸,喉咙微微哽咽。
是王泓。
其实这几日相处,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真的见到他时,她还是轰塌了。
花洗尘曾言若是王泓,那他的鬼魂离体的过程中可能失忆了。失忆的魂魄会不由飘荡到自己印象最深的地方,会不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他喜欢下棋,就会看不惯棋下得不好的人,他教王若莞下棋,可能是潜意识里就想教她。可是他从未现身,有戒备心,说明他觉得他们是陌生人。
王泓目光注视着桌上的佳肴,额头上拧了好几条的皱纹,“今日是什么日子?”
花洗尘道:“是端阳。”
王泓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开始喃喃自语:“我要回去吩咐厨房做饭了。”
花洗尘轻声问:“给谁做饭?”他在试图唤出他的记忆。
王泓一滞,低头微微晃动着脑袋,眼神迷茫,又坐回到了椅子上,“要给谁做饭?要给谁做饭?我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
一见王泓露出痛苦的表情,避免他一难受产生怨念,花洗尘转言道:“无碍,我们做了些吃食,您看看合您胃口不?”
王泓顺从着花洗尘的话朝桌上仔细看去,眉开眼笑:“这道烧鸭掌,是小姐最爱吃的。她长得可俏了,却不太文静,甚至还有些任性。”
明明不太算夸赞,可王若莞还是抹了把眼泪勾了嘴角,王泓总是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一直紧记自己仆人的身份,难得能听到他损她一句。
花洗尘道:“小姐是谁?”
王泓一怔,手摸上了额头,“是,是……”他愈想,脑海却愈发混沌,头痛欲裂。
花洗尘又转了话茬:“这里是哪里?”
王泓望向四周,温和笑着:“这里是老爷带我下棋的地方,老爷和善,发现我喜欢下棋,就常在这里教我。”
王若莞的父亲是王泓最感恩的人,他一直将王泓视为兄弟,所以他离世后,王泓依然忠心为王家,为了王若莞日夜操劳。
花洗尘道:“您教过别人下棋吗?”
王泓笑着点头:“我教过,一个很好的孩子,她很聪明。”大概也就他会夸赞王若莞聪明了。
见王泓慈祥安定,想必不会暴走,花洗尘默了会,开口道:“您为何教她?”他伸手指向了一边的王若莞,王若莞顿时屏气凝神。
王泓顺眼望去,只觉得这张脸是那般熟悉,他伸手想去摸王若莞的脸,“我们家小姐,和你下棋的样子很像。”
他手凑到王若莞脸边,却停住了,仿似之前都未做过这样僭越的事情,他想,却又怯。他之前未现身时,情不自禁摸过王若莞的后脑勺,可当着面,他又不敢了。
王若莞眼眶一热,落下了泪水。
王泓一见他哭,心急如焚起来,立马温声安慰:“别哭,别哭。没事的,没事的。”
王若莞再憋不住哭出了声:“叔父……”
王泓定定看着王若莞,“你唤我什么?”
王若莞抽泣着:“叔父。”
王泓在世时,一直都称自己是花家的仆人,也一直对她都是对待主人的态度,行为举止也从不敢亲密,但他是最为她操心的人。王若莞一直都知道王泓对她的慈爱,她心里也一直将他当做亲人,今日,她终于唤出她想唤的称呼,终于让他知道她早已是将他当做叔父。
王泓睁着眼眸,一直在回忆,他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他不该忘记的。
见王泓迷茫着脸,仍未记起,杨清风站起了身,走到了王若莞身后,解下了她头上的发带。
王若莞心里一抽,只听见杨清风温和的声音从额头上方传来:“据说束发之年,一般家中长辈都会亲自给其束发一次,今日是你的生日,恭喜你又长大了。”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场景,以身作则来试图唤醒王泓记起今日是什么日子。杨清风也不明白怎么讨论到最后,林苏和花洗尘一致将他推了出去。
他拨弄了一下王若莞乌黑的头发,为难道:“晚辈不擅长给人束发,能麻烦您帮这孩子束一下发吗?”
王泓踌躇了一番,顺从心中的渴望朝王若莞身后走去。
杨清风早已备好了梳子,递给了王泓,他手轻轻抚上了王若莞的头,先帮她理顺细发。
林苏瞧着起了玩心,悄悄问花洗尘:“你有被束发过吗?”
花洗尘摇了摇头,他十五岁,云锦已经逝世了。他不喜欢同别人太亲近,也没人敢在他头上动土。
林苏一听,站起身走到花洗尘后面将他头发一散,学着王泓束起他的头发来。花洗尘心里一咯噔,并不厌怒,只是在凳子上的身子有些僵住了。
王泓的动作谨慎小心,温柔不已,虽然手掌冰凉毫无温度,却给王若莞心怀带去了阵阵暖流。
王泓梳着理着,不由慈眸笑道:“小姐长大了,头发都这样长了。可惜老奴不会梳时新的发样,不过小姐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王若莞一哽咽,又掉了泪下来。
王泓梳好了之后,给王若莞绑上了发带。
杨清风唤了声:“王泓。”
王泓应了一声,顿时恍悟了过来,他是王泓。
回忆如潮水般在他脑中涌现,王若莞连忙抬头望向他,王泓注视着眼前他刚刚给其束发的王若莞,“小姐……”
王若莞沙哑着唤了声:“叔父。”
王泓鼻尖一酸,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他配不上这个称呼,他更配不上给王若莞束发。可是能听到她这样唤他,能做为亲人在王若莞的束发之年给其束发,他高兴又无憾。
他何尝不是把她当做了亲人,何尝不是在最后离世那刻都担心着她。不过,看到她安好,知道她已渐渐长大,身边又有了帮助她的人,他能安心了。
王若莞擦了擦眼角,再次唤了一句:“叔父。”
“王泓!”夜色中传来一声空灵的召唤,是鬼差来接引他了。
鬼差接引魂魄时是先呼唤魂魄的,魂魄应声才能受到接引。未应声的魂魄,可能是心存执念或怨气太重,自我意识过强而不被鬼差召唤控制,也可能是魂魄剥离□□时失去了记忆流荡于人世。而这样的魂魄很容易就会消散,就如方才的王泓,如果一直记不起自己是谁,他的魂体会越来越弱,渐渐消失。
他们努力唤起他的记忆,为得就是不让他消失,能够去轮回。
王泓应了一声,渐渐化成荧光,正被召唤离开。
他慈祥地笑着,望向了桌面,“真是一桌好菜啊。”
花若莞吸了吸鼻子,尽量弯弯着眉目,“对啊,有我最喜欢的烧鸭掌。”
王泓欣慰地笑着,对其他人微一点头表示感谢,对王若莞道:“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