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名字不正经,可里面的滋味儿,去了都说好。正是:
云雨道里道云雨,美人榻上拓美人。
云雨道上究竟有多少座青楼妓院,没人认真统计过。人们只知道,这么些座楼院中,日日夜夜笙歌且常开不败的,唯有一座独独楼。
独独楼是都国最早双花齐开的青楼,简单说,就是同时做了青楼与妓院的生意。却不想歪打正着,越做越大,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了官妓的唯一培养场所。
人人闻名而来,它的生意自然长盛不衰。倒真应了它的名字,独独。
眼下让小四酥软的,便是独独楼里的总管独希。姑娘们的吃穿用度,全归她管。
在小四掌布坊的柜之前,独希每逢初一十五买布,常常货比三家再做决定。可自从小四出现,独希的眼睛里就看不见别家布坊了。
小四朝她皱了皱鼻子,眼眸间尽是嗔怪,还有旁人觉不出却星星点点落入对方眼中的藏不住的爱意。
“你是不累了?”
“嗯。”独希趁机又飞快地啄了一口在小四的脸上,惊得小四险些摔了笔,回头去看她时,那人的神情满足得如同偷了腥的猫儿,正眯着眼回味呢。
小四有些哭笑不得,嗔了她一眼,接着道,“你先坐着,就剩最后半页了。”
“无妨。我等着便是。”
第三章
日头西下,街巷中的人声不知何时尽数散去。各家各户的炊烟却热闹起来,个挨个的,从烟囱里冒出,不管白烟黑烟,都在半空混作一团,一气儿往天上云层奔去。
独独楼的白烟底下,除了忙得大汗淋漓的厨子,还有双双忙活的独希与小四。
正在洗菜的大娘看不过眼,拿眼白剜她们一眼,端着菜盆子转身,背对她们择菜。大有眼不见为净的架势。
掌勺的大师傅倒不在意,只是自己的地盘被她俩占去一半,功夫不好施展。他抓起灶台旁的一块布,往脸上一擦,擦去满脸的汗水,露出满面油光来,再以布作扇,自我欺骗地扇凉。
“俺说你们两个丫头啊,嘛时候能好啊?你们这样,很影响俺发挥的嘛。”
独希将一个炖盅从锅内取出,嘴里着急回道:“马上马上。”
这边小四怕她烫伤,急忙拎着食盒上前,好让她尽快装好。俩人一来一往间,眉眼始终勾着。
大师傅“嗷呜”一声,“俺还独身一人,你们太欺负人了!”
他的后半句被装好食盒的二人抛在身后,被剁肉声、翻炒声、开水声掩盖过去。他只能眼睁睁地接受她们手挽手离去的背影的“欺负”。
正该是万家烟火团聚时,洛城的万家,却因独独楼而显得格外冷清。烟火还是有的,至于团聚——兜儿里有些银钱的爷,眼中只有美人丝竹,哪儿还稀罕什么团聚?
从后厨出来,小四和独希人手一只食盒,绕过喧嚣的人客与娇媚的姑娘,踏上脂粉香气浓郁的阶梯,往二楼尽头独希的房间走去。
一楼中央戏台弹琴的姑娘抱着琴退下,朝她们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意被轮替上去唱戏的姑娘撞倒,连人带琴滚下戏台,闹出好大一阵动静。
小四看得糊涂,眨着眼睛与那姑娘对视,好半晌才品出味儿来,“说吧,什么时候撩拨人家姑娘的?”
本来也在看热闹的独希立马转移视线,打算装死到底,绞尽脑汁地想应当如何假装事不关己。谁料正巧天降救兵。
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握扇迎面走来,腰间挂着个月牙玉佩,上书一字,却一晃一晃的,叫人看不清。只是乍一打眼,独希觉得,这应是一只落单的玉佩,本来应为一对。
他步子迈得急,一晃眼便到了跟前。
“四姑娘。”
瞧见来人,小四顿时没了脾气。
可心里又忍不住嘀咕:小样儿,白天才灭了我的威风,这会儿在独独楼遇着,反倒客气起来了?
“在下未林,今日在布坊,多有得罪。”
在这儿装什么正人君子……
小四微微侧头,朝独希甩过去一个眼神儿,表示自己不想搭理这丫。
独希心下明了,伸手揽住她,说着话绕开了未林,“我家小四没吃饭,没力气说话,公子好狗不挡道啊。”
好狗?
得,他装孙子还真被当孙子了。
要不是来这里吃饭,他都不知道当今世道的小姑娘嘴皮子厉害成这样。
当年他还觉得自己妻子凭着一张嘴能走天下,看来还是小瞧了凡人这张嘴。
手中玄扇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意,颜色更深了些,看起来如墨汁一般,即将从他手里滴下去。
未林一哂,不愧是万年魔玉与上任魔帝之血制成的器物,用的时日久了,灵性见长。
他摊开手掌,五指修长,玄扇就那样立于中指指尖上方。再捏扇柄,扇子已打出声音,黑色的魔气干脆利落地从扇面铺散开去。
绕过人走出还不足一步,小四便听到身后有人打扇。再想往前一步,才发现身边的独希已被定住。
放眼看去,何止独希。楼中人全数定住,喧天的声乐与人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施了法。
她感觉自己的脖颈发凉,四肢僵硬。背脊后的目光像是什么死亡凝视一般牢牢钉在自己背上。
小四顿时有些腿软,原来,他不是人啊……
和坊主关系不好,他不是坏的神,便是魔吧?
我当下转身跪下叫大爷、叫祖宗,不知来得及来不及?
“来不及。”未林慢悠悠地踱到小四面前,本想好好吓吓这只不知死活的小蟾蜍,却在看到她纠结的苦瓜脸时笑出声来。
他初到洛城,听闻此城最热闹处为独独楼。本想来此逛逛,好生消消在十四布坊碰的晦气,怎料正巧遇到这只小蟾蜍,不趁机打听点儿情况,都对不起如此巧遇。
“你、你你要做什么!我可不怕你!”
我怕死了!小四心里哀嚎,本还觉着他一个坏人笑起来这样好看来着,可一想面前人不好惹,马上又想起坊主说的输人不能输气势。
从前在池塘修炼时,总听人说谁谁谁死鸭子嘴硬。她对这词半懂不懂的,如今,可算明白了。
未林敛起笑,倚在红漆栏杆上,把玩着掌中玉扇:“我不为难你一只小蟾蜍,你只需告诉我,你们坊主是什么来路,我便放过你。但你得记住,别想着用你坊主教你的话来诓我。”
“我不知道。”
看他手里玉扇散出的纯黑雾气,小四松了口气:他是魔。是魔好,是魔好,得罪起来有理有据。
“不知道?”未林看向她的眼神生疑。
小四倒十分理直气壮,“是啊,不知道。你不是会读心吗?我知不知道,你读一下便知。”
此情此景,她不得不佩服起自家坊主。虽说坊主懒得要死,许多事却做得十分有先见之明。初初被坊主从池塘带走时,坊主便教她设下锁心咒,这是个死咒,可让她保住一切想保住的秘密不被任何人探去。纵是天帝魔帝,都无法窥探丝毫。
而对小四来说,十四位坊主的身份便是秘密之一。
话已至此,未林也不是傻子。他不是没探过,正是从小四身上探不出来,才开口问的。如今看来,是对方早有准备。
城府如此之深,行事如此周全。放眼神族,怕也只有十二主神以上神阶者能做到。
蓦地,他以扇抬起小四的下巴,语焉不详地道谢:“多谢四姑娘。”
不等小四反应,他已消失在眼前。楼内人客喧哗,已然恢复成裘马声色的光景。
没有身份,有个去向。也好。
转眼已出现在罗家花园的未林如是想着。想来十四布坊那只小蟾蜍也是糊涂,他可是魔,怎会空手而归。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不强求那坊主,却没说不“深入”了解她。
十四布坊背后的生意他早有耳闻,只是未曾见识。正好借此机会见识一番,搞不好一见识,就能见识出来十四位坊主的来路。
客客气气地请,她不合作。利益交换,她总该有兴趣才是。
罗家的花园很大。一眼望去,绿树成荫,魁梧森然;百花竞艳,芬芳怡然。横亘其中隔开东西厢的,是一片人工开凿的荷塘,正处仲夏,塘中荷花许多已经盛开。晚风徐徐,送来的却是近处菡萏清香。
要不怎么说神族娇气,连帮人,都净挑好地方的人来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