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未林眼中的怒气底下,翻涌着更加复杂的情绪。
女娲被她气昏了头。想着回头收拾未林的,可转过身来却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偏生瀛川捣乱上了瘾,在她身后慢悠悠补上一句:“未林公子,你可得小心了。我们娲姐生得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娘。事实上啊,天生脾气爆的哟~”
“瀛川!你快别说了!”
寒衣正好面对着女娲,亲眼目睹了女娲的脸由白变紫的精彩过程,吓得心惊胆战的。
她不出声还好,她一出声,瀛川才注意到,百坪大小的女娲洞里塞了三个神一个魔,竟难得热闹起来。
她还想逗女娲一句什么,刚要开口,就看到南云和寒衣疯了一样地朝自己摇头。
女娲走到捆魔杵面前,松开未林嘴巴上的束缚。
然后几乎是全程翻着白眼对未林说话的:“瀛洲岛不欢迎你,你非要留下来,就这样呆着。”
未林没有看她,眼神依旧牢牢锁在瀛川身上,“我来给她送药,送完就走。”
哦~原来是净凝烟。
瀛川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他的来意。
所以是因为她没有拿药而气?他可真够负责的。
“未林公子,药用与不用,我自己说了算。”
照娲姐的说法,明河应该是因为体内钩心所散发的魔气而频发巨浪的。
但她命大没死成。
照她自己的打算,在钩心毒发弄死自己之前完全赶得回去。
不需要多带一个净凝烟在身上碍事。
完全死不成。
既然如此,他何必火急火燎地跑一趟?
瀛川不禁有些惆怅,得,又欠他一个人情了。
未林被她一句话堵死。除了生闷气,也做不了别的。
女娲闻言,却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
其余几人只见她微动唇角,便再也听不到一丁点儿他们说话的声音。
女娲面色不善,“方才我说漏嘴,你知道了便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她确实是你寻了五万多年的妻子,也是你碰不得的人。但我现在不能放你走。你要留在这里,等我解去她身上的毒,你跟着她去找魔帝。”
女娲心里也一股火。
刚才冲出去特别恼火,看见岛上诸多生灵被他所伤,气得一时嘴快,“怎么又是你,再害她一次我杀了你”一句话就这么从嘴里跑出来。
未林是反应多快的人,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停手,马上便遭到小葡萄的藤条攻击。
等女娲走到他面前,他开口问的是:“女娲娘娘可是见过在下?”
女娲不答,他又问:“瀛川,可是我的妻子?”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未林闭上眼,他想他不需要回答了。
本来瀛川来瀛洲岛之前所说的话,他就没有全信。
如今女娲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所有直觉。
这世上,果然没有谁会无缘无故长得与旁人一模一样的。
要这么说来,瀛川估计也早已知道事。
又或者,她一直记得,只是没有承认。
听女娲刚才的意思,她恐怕还把灵玉勾了出来。
当初放在她魂里的灵玉,刚好能抵几千年的灵力。
仅仅是为了掩饰事实,她就能对自己下此狠手。
要是当面对质,她为了否认还会干些什么……
他不敢再想。
但是女娲的话,他也不敢随便应。
女娲洞是天然形成的石洞,在女娲的手下变得颇具异域风情。
一切都是纯天然的,看起来无害。
实际上却全是埋伏。
正如女娲的话。
被捆得久了,手脚渐渐发麻,可他头脑却清醒得很。
他仰头碰到捆魔杵,“女娲娘娘,我想听她亲口说。”
“不可能。你要想活命,只能听我的。”没有经过思考的,女娲便回绝了他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活那么久,只为寻她。若早知道是她有意不见,这世上早已没有魅魔。”
你更不知道,川儿的出现,是我生命中的一盏灯。
未林只说了这一句,复又闭眼低头。
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生而为魔,他不以为耻。可魔族内风气混乱,加之父母亲朋无一不作恶,他早有自戕的打算。
游历人间,是他最后的行程。
她是一个意外,也是一线生机。
而今,他的生机视他为陌路。
那生与死,无妨。
女娲终于发觉事态棘手。
瀛川她是知道的,别说如今不记得,纵是记得,也不会允许自己同魔族有任何牵扯。
而且,看她体内少掉的那几千年灵力,怕是已经知道或者猜到了。
当年她在瀛洲岛为先天帝天后守灵,恰逢飞升劫数,下凡历劫。
等她回来,他们才从抹除历劫神族人间记忆的忆灵那里知道,这一劫,是情劫。
而且还阴差阳错成了神魔孽缘。
瀛川因与魔族结亲而在飞升时多遭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险些当场死去。
天帝彼时怒极,却无处发泄,只能日夜守在妹妹身边照料。
因这情劫随灵玉刻骨烙魂,他们为了保她的神位,选择了说谎。
这个谎,只有天帝和女娲知晓。
女娲养育了凡人,却不能时时守护。而瀛川是她亲眼看着、带着长大的孩子,向来视若己出,因此对乱了她的劫的未林厌恶至极。
天帝亦是如此。
今日若是天帝在此,恐怕非将未林饮血拆骨不可。
然而,听了未林的话,她才发觉,五万多年来,眼前的男子也十分不易。
他真心实意地爱瀛川。
爱了足足五万多年。
女娲被自己的这个认知吓了一跳。
第十七章
神族飞升,必遭天劫,劫后历天雷。
照理说,飞升劫天雷是四道。
瀛川总共遭了五十三道,一道比一道狠,时经半日方结束。
到第十道时,她已经半昏死过去,可还是咬着牙坚持到最后一道才彻底倒下。
她不记得,可女娲记得。
若天帝在,天帝也记得。
天雷过后,雷塔上的人早已不见。
他们抬眼望去,只看到满目鲜血,从塔尖汨汨流下,带下几块撕碎飞远的羽衣碎片。
浓稠的血液经历过道道相复的天雷,散发出陈年地沟的恶臭,饶是百里外也能闻见。
气味浓到候在一旁的仙侍都坚持不住捂鼻连连后退。
血沿着雷塔的阶梯流下,还带着沉重的滴答声,仿若古老寺钟,一声一声,闷闷撞在诸神心上。
平日里他们对瀛川怎么埋汰是一回事,可他们对瀛川的爱与维护半点不比天帝这个亲哥哥少。
天帝听不得个别仙侍承受不住臭味发出的干呕,只怒喝一声:“全都给我滚!”
却只是干怒,他也不敢上前查看。
父母方逝,唯一的妹妹也遭此大难。
彼时天帝的双眼布满红色血丝,仿佛一眨眼,便眨得出血来。
他怕,怕自己上前看到的是一具焦糊的尸体。
所以最后是女娲强忍着心理与生理的双重不适,到雷塔尖上把瀛川捡了回来。
然后,她把魂魄即将离体的瀛川养在瀛洲岛,细心照料,一点一点救回来。
而天帝则强忍难过,编一个谎瞒过诸神。
既然瀛川在人间的记忆已经叫忆灵抹除,就没有必要让诸神知道所有真相。
自神族诞生以来,从未有谁遭过如此多的天雷。
瀛川是头一个。
因为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所以女娲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心疼。
别人都是杀红眼,当时的她和天帝心疼红了眼。可心疼归心疼,他们无法将未林埋在瀛川体内的灵玉拿走,于是只能再次撒谎。
直到今日,女娲才知道,数万年来,她和天帝都只记得瀛川因为这段情受了多少苦,却忘了“情”字所系,乃两端双人。
在这段孽缘的生死一线上,趟过的是瀛川,趟不过的是未林。
她忘记了。
眼前的未林比许多万年前她看到的更沉稳,也更落魄。
这种落魄不是乍一看就能看出来的。而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深情带出来的。
他如果没说那句话,女娲也看不出来。
女娲在心中酝酿再三,还是开了口:“她忘记了。神族历劫,劫中记忆会在归位前被忆灵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