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煌被她给追问得烦了,停下脚步,指着路面,“地上的灼痕,看见么?”
君微低头,地上果然有花样繁复的焦痕,图腾巨大,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花纹一隅,分辨不出画的是些什么。
“全村都被当做祭品活活烧成了灰,这样还不变鬼村——才真有鬼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君微却心惊肉跳——她想起来了,在《九州奇门》上确实见过,有种阴毒邪门的阵法是以阵内的生灵为祭,换取修道者突破瓶颈的那一股精气。
当时,绘制图腾的那页被人给撕了,所以她没见过长什么样,但如今一想,怕就是这个了。
“这也太过分了!”君微气得想骂人,可惜词穷,憋了半天都没憋出句脏话来,“修炼一百年不行,那就两百年呀!突破境界的法门那么多,干嘛偏偏要选这种丧心病狂的邪门歪道?”
“言之有理,”阎煌似笑非笑地说,“譬如说,去寻九叶金芝来吃,起不是事半功倍?”
君微脚下打滑,差点儿没摔下天垄去,幸好阎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小妖怪又给拽了回来。
他手没松,吓得君微肝胆都颤,“你、你怎么会知道……”她的真身?
她本以为这人就算知道自己是妖,应该也没察觉到她的本体来。毕竟,他又不是妖魔,不必拿她当唐僧肉看待的。
“怕什么怕,我若要吃你早动手了,你跑得掉么?”说完,他松开了小妖怪的胳膊,抖了下绣着金边的衣袖,重新背过手。
君微默然。
他说的是大实话,她确实不是对手。
“老老实实替本少爷把东西送到,我保你性命无忧。”
“哦。”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君微追又问,“——那胳膊腿呢?”
阎煌凤眼一翻:“要不要保你睫毛都不少一根?”原是他想说头发也不少一根,考虑到她原就没头发,临阵改了睫毛。这小丫头片子睫毛跟小扇似的,衬得一双杏眼灵气逼人。
得了保证的君微终于安心了,追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长庆。”
“巧了,我也正要去长庆呢!”
“那还不赶紧的。”
终于走出荒村的地界,阎煌忽然发现身后跟着的小妖怪没了动静,一回头,发现她正蹲在村子门口的界碑旁,不知在忙些什么。
“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晚上还打算睡这儿吗?”
“等等,很快就好。”小妖怪头也没抬。
阎煌背着手,走上前,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正拿纤细的手指头在土地上画着符号。
似乎是对这符不太熟悉,她画着居然还改着,半晌才站起身,把手上的灰往裤子上随便擦了擦,又抹开碍眼的头纱,“好了。”
正午,太阳当空。
她双手捻诀,口中念念有词。
适才被她画在地上的图腾渐渐泛起蓝色的光,升上半空。
在空中,图腾涟漪一般晕开了,随着君微的唇瓣启合一点点放大,最终将整个荒村都笼罩其间。
“安,魂。”君微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来。
那巨大的图腾就冲天而降,嵌入了荒村的草木之中。
一切都很宁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这是做什么?”阎煌的目光从小妖怪被土石磨破的手指上扫过。
君微自己像没察觉似的,随便地把手缩进袖笼,“超渡啊,他们也怪可怜的,无辜枉死,总不能永远被困在这儿吧。”
“这符咒,也是你家先生教的?”
“那倒不是,这东西我一般用不上,所以先生也没教过,”君微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在先生的书里自学的,记得不大清楚了,幸好,好像是对的。”
阎煌不置可否,“那你可知凡事都有得有失,你一口气超渡这许多亡魂,要付出什么代价?”
“修为嘛,”君微不以为意地说,“修为就是修来的,付出去了,再修回来不就好了?”
说完,她率先往长庆城的方向走去,“出发呀,你不是挺着急迁坟的嘛。”
阎煌摇着扇子,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说起来,你去过长庆城吗?我在书上看见长庆是第一大都城,热闹非凡,是真的吗?”君微颇为期待地说,“那儿据说四通八达,没有打听不到的情报,那我一定也能打听得到先生的消息吧?”
她说得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从田垄下方攀附上来的黑影。
阎煌瞥了眼她的脚边,手捻起诀,不动声色地将那蠢蠢欲动的野鬼碾成了灰。
这小妖怪还真是单纯。
被献祭的亡魄早已不在六道之中,怎可能轻易超渡得了?她做的这些事儿,不过是平白浪费了自身修为而已。
真是个傻妖。
作者有话要说:阎狐狸:傻妖,真好骗。
第7章 山夜
从琅山到长庆,车马而行要半月,普通人走上三两个月都是正常。
就算君微不是普通小姑娘,到底也是个没吃过苦的小妖怪,全是穿山越岭的崎岖山路,走起来也费劲得很。
偏偏阎煌又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自己走得轻松自在不说,还时不时嘲笑她“没那小姐命,偏生小姐病”,气得君微无数次生出把乾坤袋扔给她,姑奶奶不干了的念头来。
可先生给的家教真的太好了,这种事儿,她想想也就罢了,做不出来。
送佛总得送上西,不是吗?
这日,两人又夜宿荒山野岭,阎煌照常找了个枝头躺休息,君微也抱着乾坤袋,就坐在树根边打盹——当然,她周围还是有那道金光罩罩着,这才能睡得安稳。
山里不比鬼村,幽魂没那么多,但也三五不时冒出几只小妖小魔的,对君微垂涎三尺。
也真幸好有阎煌这罩子,才能让她睡个安稳觉。
尽管,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跟被关笼子里似的,有些不爽……但与时时防着被妖魔盯上相比,关,就关吧。
“先生……先生……”
黑夜中,阎煌睁开眼,微微蹙起眉,看向靠在树根下打盹的小妖怪。看来,她又梦见家里那位先生了。
这小东西年纪不大,感情倒挺深沉,说是师父失了联系,就急匆匆跑出来要救人——明明压根自保的能力都不足,能救谁?
“先生,往后我再也不敢乱跑……我保证……”
阎煌抬手,自身边枝头上捏了颗果子,屈指一弹。
果子轻轻松松穿过了金光罩,不偏不倚地打在君微的脑门上。
她吃痛,一下就醒了过来,只见一颗果子正骨碌碌滚到一边。
“怎么掉进来的……”她一头雾水地抬头,见阎煌正单手托腮睡着,也不好吵醒他,只得把疑问都吞进肚子里。
她刚刚又梦见先生救命了。
总做这个梦,是不是先生在托梦向她求救啊?
君微越想越觉得是,抱起膝头,往后缩了缩身子,背靠在金光罩上。
高处的阎煌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腿。
“先生,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反正不在这。”头顶冷不丁地传来声音。
君微猛地抬起头,“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原来还醒着呀。”
“身下一个叽叽歪歪的小妖怪,换成你你能睡着?”
“我没叽歪啊……”
阎煌翻坐起身,背靠在树干上,一腿曲一腿直,手搭在膝头,学着小姑娘的语气捏着嗓子,“先生、先生,我往后再也不乱跑了,你别丢下我呀先生……”
君微脸一红,拾起手边的红果子往上砸去,“我才不这样呢!”
果子居然穿过了金光罩,刚好砸在阎煌胸口。
他微怔,但小妖怪并没有察觉到不对,接着说:“我从不这样说话,你别诋毁我。”
阎煌若有所思地捻着那颗果子,“跟个没断奶的小娃娃似的撒娇黏人,还好意思说我诋毁。”
“我是绝对不会说‘先生不要丢下我’这样的话的。”
“你怎知你不会?你家先生连说梦话都定了规矩不成?”
君微咬唇,“先生说了,缘起缘灭皆有定数,人生而独立,谁也不该赖着谁,不许说这种没有骨气的话。”
阎煌支起腰,似笑非笑地俯瞰她,“没想到,你家先生倒挺拎得清。”
“那是自然,”君微没好气地说,“所以就算梦呓,我也断不会说这种话,先生听了定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