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恭睁开眼,清亮的眸子看向已然落泪的风烟波,而后转过眼看向扶着自己的君微,眼角眉梢带着些许暖意,整个人随之越来越浅,最终化成了一缕碧光,凝结成球,滚落在君微的手边。
君微拾起那颗珠子,对着阳光,能看见其中一抹水色。
“凝碧珠,”阎煌露出一丝意外,“和澜恭的一魄。”
君微犹豫了一下,把凝碧珠递给风烟波。
但风烟波并没有接,泪水还残留着,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滚落在地,瞬间就干涸了,“不用给我,这是他许诺你的事。”
澜恭的这一魄,本可以选择附着在景都的一草一木上待鲛人复国,可他却选择了附在凝碧珠里。
【若你帮我驱逐妖物,我便借你凝碧珠,护你北上。】
这个一身傲骨的执戟公子,到死仍遵从着他的诺言。
君微觉得闷得胸口疼。从前在琅山上,她一向没心没肺,不知道愁为何物……可入得人世之后,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心疼。
横行景都的罗刹虽已全灭,可被捉的鲛人还被困在饕餮阁内。
风烟波带来的人已奔赴饕餮阁,她本人收敛心神之后,也恢复了常态,“妹妹不用这般看我,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生离死别没见过,不碍事。”
话虽这么说,可君微看得出澜恭对风烟波来说是极其特殊的。
“烟波姐姐,澜恭还余一魄在,好生温养,将来或许还可以重新聚起灵来。”
风烟波微笑,但眼神仍旧凄凉,“不急,待我鲛族复国,再找回他不迟。”
他这许多年,已是太苦。余下的,交给她吧。
君微点点头。
“比起我,你更该担心是应是阎郎。”
大狐狸?
君微狐疑地回头,正好看见阎煌在对风烟波使眼色。
可是风烟波视而不见,仍看着君微,“妹妹可知阎郎身上有伤?”
“你受伤了?”君微不由分说地拉过阎煌的衣袖,急切道。
阎煌另一手覆住她的,顺手握住按下,眼神冷淡中带着威胁,“再不走,就不怕饕餮阁里出了岔子,无法面对你家执戟公子?”
风烟波眼波流转,最终向君微一拱手,“替我照顾好他,后会有期。”
她口中的他,应该是澜恭吧。
君微目送她离开,立刻反手抱住阎煌的胳膊,不让他挣脱,“你伤在哪里?”
阎煌由着她在身上摸索,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焦急的眉眼上。
小手顺着他的手臂到肩,再到胸腹……君微一边试探,一边看着阎煌的表情。
可他的眼越来越幽暗,情绪翻涌,却看不出端倪来。
“到底——”她正说着,手已摸到阎煌的后背,只觉得掌心之下衣服绽开,入手粘腻。
心一惊,她飞快绕道阎煌身后,终于看见他后背的焦痕——与澜恭身上的相似。
她想起,是他从天而降将自己护在身前,才免于魂飞魄散。
手指停在伤口的上方,她迟迟不忍心碰触,“……是因为我,大狐狸,都怪我……”
阎煌背对着她,声音微哑,“所以,你打算怎么报答?”
“我,我替你疗伤。”君微毫不犹豫地按住他的肩,伸手扯开了他的衣领。
入目是与她截然不同的结实臂膀,绽开的伤口在冷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上衣挂在腰际,宽肩,窄腰。
君微莫名地脸上一热,不明白怎么就心慌意乱起来,是因为忧心伤势?应该是吧。
“你且忍忍,会疼……”
“嗯。”
君微将灵力蓄在指尖,指腹落在他的脊背上,温柔地抚触着道道伤口。
阎煌的肌肉明显绷紧了。
“很疼吧?”君微心疼地停下动作。
“嗯,很疼。”声音暗哑。
“要不,还是用我的血吧——”
不待君微说完,阎煌已倏然转身,擒住她的手,凝眉道:“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
“没……”君微正对着他的胸膛,一时之间视线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最后在某人赤|裸的胸膛和幽暗的眼眸之间,选择了后者。
四目相对,万般情绪。
直到君微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不疼了?”
“疼,疼得站也站不稳。”
说着,阎煌朝前一倾身,下巴垫在她的肩头,“让我靠一靠。”
他衣衫不整的,又靠得极近,以至于向来对男女有别毫无概念的君微都觉得窘迫起来。
“你,你且穿好衣裳再说。”
阎煌低着眉眼,轻笑,“你莫不是在害羞吗?小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阎狐狸: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40章 套路
害羞?君微扪心自问,从前在山里, 就算偶然撞见先生更衣, 或是抱着先生的手臂撒娇她也未曾觉得羞涩, 毕竟在她看来先生就是她的天,哪有人会对天害羞的?
可大狐狸不同,他靠近些,她便觉得心口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蹦跶个不停。
这便是不同吗?君微迟疑地想。
见小妖怪不逃, 阎煌索性靠了个够,闭着眼,感觉风拂动着她柔软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他的鼻尖。她身上有股子奇特的香气, 初相识的时候他以为那就是九叶金芝的味道, 如今凝碧珠已然封了妖气, 这香却越发明显了。
他这才明白,这诱得他心乱的香, 并非来自她的本体, 而是她这个人。
阎煌叹了口气。
“是不是又疼了?”君微慌了,忙要查看他的伤,可阎煌纹丝不动, 仍就靠在她肩头,反倒更用力了些。
“……大狐狸?”
许久,阎煌才哑声说开口,“好痒。”
“啊?”
阎煌抬起手, 捋起她过肩的发丝,拢在掌心,“你头发掻得我好痒。”
“抱歉喔。”
阎煌终于直起身,手却没有松开,细细看着掌心发丝,“以你这速度,很快就长发及腰了。”
哪知他话刚出口,君微就吓得一把把头发从拽走,往后跳了一步,大眼睛里闪着惊慌,活像怕他下一秒就要张口吃人。
“你又想到什么了?”
君微脸一红,拼命摇头。
阎煌眉头松开,似笑非笑地说:“让我猜一猜,莫不是风烟波那厮跟你说过什么虎狼之言?”
“……什么虎狼?”君微没明白,脱口道,“她只是说,在我长发及腰之前,你不会——”
阎煌起了兴致,“不会怎样?”
风烟波的原话是,【小娘子莫慌,以阎郞那般挑剔,长发及腰之前断不会吃了你。】
如今听大狐狸说“就快长发及腰了”,前后联想怎能不怕?!该不会,大狐狸这一路好生待她,就为了养肥待宰吧?
小妖怪瑟瑟的模样着实好笑,阎煌凑近半步,“莫非,风烟波说,在此之前我不会动你?”
动?大概是吧,君微懵懂地点了点头。
阎煌挑眉,这风烟波还真是个中老手……
“放心,本少爷素来不喜强迫。”
君微嗫嗫,“……是啊,你都会逼得人家承认是自愿。”
呵,这牙尖嘴利,跟初识时那个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了他弄丢了命的小妖怪,已然不同,所谓有恃无恐……大抵就是这个意思,阎煌嘴角轻勾。
“这珠子,不然就系起来吧……”君微从襟内取出阎煌送的那枚玉坠,打算把凝碧珠也随身佩着。
“不可!”
君微被他吓了一跳,“为什么?”
“凝碧珠里如今有澜恭的一魄。”
“我知道啊……”
阎煌无奈极了,切齿道:“爱放哪放哪,总之不许放胸口。”
于是,君微只得将凝碧珠暂时收进乾坤袋里,继续北上麓林。
两人一马,自然得很,途中君微问:“烟波姐姐其实也是鲛族的人吧?”
听风烟波对澜恭说的那番话,只怕在离开景都之前,他二人还曾十分亲近,只是澜恭身负重任,而风烟波想为他分担,所以背井离乡,在中土为他筹谋。
“对。”
“那你认识她的时候,她有鱼尾吗?”
“有。”阎煌恍然想起记忆深处,那个一身是血、满眼倔强的鲛人少年,“想听?”
君微乖乖点头,“想。”
“我说过鲛人生来不分男女,我认识风烟波的时候,她也并非女子。”阎煌说话的语速很慢,“我初见他时,他跟澜恭一样被富家子弟当成货品买卖,恰好,我看那出价最高的人极不顺眼,所以抬高了价码将他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