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墨挠挠自己的脑袋:“你说你非给自己找不自在……没错,他断气前叫的一直是你,你满意了没?”
“那他,为何非要这样呢?”
陆镜捧起那只冰凉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目光依旧凝望着薛南羽。
“你跟随他时日已久,应当能知道吧。”
“因为他……他长久以来一直都想寻死呗。”采墨似笑非笑:“嗨,人类的情感和纠结总是这么无聊。”
“是吗?”
陆镜一笑,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了,把子扬的手放回去,怕惊着他似的轻轻抚他的脸。
“那我到时候一定好好问问他。”他轻吻那躯体苍白的唇:“只盼那时我的新样貌……不要吓着他才好。”
第63章
侯府找来了张九掌船。在寒潭里,唯有采香人才能领着船只深.入活死人地,也唯有流云侯府才有足以抵御潭心风浪的大船。
船舱里布置床榻家具,长公子的躯体就安安静静地停在榻上;而侯府原本是预备用一具水晶棺材来停放的。陆镜把长公子抱上船,怕他着凉似的给他烘上火盆,然后一直在旁边守着他。他不时地对那具躯体低语,仿佛那还是个活人,可长公子那身饰有流云纹章的大袖敛服一直未脱,于是这情景便有了几分诡异。
“那孩子这副情形……”江雪在幔帐外看着,话语中便有些同情:“若是他那人活不过来,他怕就要疯了呢?”
“他疯不疯,与我们有什么相关的?”
李邈在她身后懒懒地笑。江夫人交出朱雀石卵的地图后,长公子就把他两人都放了,甚至给他们一笔钱财,让他们如果不愿出水镜、就在镜中好好生活。
远远地看陆镜几眼,李邈抓过江雪的肩膀,把她扯往自己身边,得意地道。
“只要这小子跟我们到寒潭去,把脑子献出来给修蛇安上,助我们接近建木就好。”
李邈看陆镜的神情似看一块待烹的大肉,接着扭头在江雪颊边亲一下。
“雪儿,还是你有办法;这么轻巧地就让这小子上钩了。”
他们的计划是从相柳带着石卵逃回来开始的。
长久以来,朱雀石卵都放在那矿洞中积蓄灵气,意图以火灵将其中的朱雀孵化,可一连数百年过去,那朱雀还是没能孵化出来。所以白鹤居士们知道,这终究是因缺了钥匙的缘故。因此他们屡屡进入流云侯府。
可三百年过去,流云侯一脉早已不是他们的同伴了。或许早在三百年前,那个带着钥匙进入水镜的薛将军,就早已将他们的理想抛弃。薛氏家族的始祖一分为二,一半进入水镜、一半留在人间,他在镜里镜外互成镜像的子孙们,也就忘了这一桩完整的过往。
他们或许记得,白鹤居士的计划是必须要阻止的——譬如水镜内的这一支;或许如一般的镜外人一样,深信水镜一破,两个世界都要湮灭——譬如镜外那一脉;但他们全都忘了,自己一族才是足以打开或关锁水镜的人。
于是在很多个夜晚,困在水镜内的白鹤居士夫妇在谈起这些因果时,难免叹惋。
——没想到尊主昔年如此信任、甚至将复活自己的关键钥匙给他,薛将军却还是被山海皇后收服了,真真是人心难测。
说话的是江雪。她在灯下炼药,好哺喂她的御灵。一旁磨刀的李邈哼的一笑。
——什么人心不人心,不过皇后开的价码更高罢了。
江雪摇一摇头。
——水镜内外,这一脉都是侯爵。价码之说怕是无从谈起。李郎,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
她有些惊恐地抬头,问自己的夫郎。
——尊主那么心腹倚重的薛将军都叛了,会不会我们以为的白衣社的理想……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的目光仓皇。李邈于是停了磨刃,满面嫌弃地道。
——看看,你又来。什么理想不理想的,只要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就可以了。
他陡然兴奋起来,再一次谈他的宏图大业。
——只要我们复活了尊主、带得朱雀出去,这天下的江山社稷,不就就是尊主的?那我们就是开国功臣,享莫大功勋,到时候什么富贵功名不能有?雪儿,到那一天你就是诰命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昔年看不起你的那些人,到时候都要悔断肠子!
这也是李邈进入水镜后最为兴奋的时刻了。破镜兴国,成新朝的功勋,从而享自己乃至祖先本该有的尊容。他唯有一遍遍给自己勾勒这画,才能捱过水镜中无数苦闷的夜晚。而每一次他都告诉江雪,等那一天到来时她就是贵夫人了,到时他们所有的苦痛都将得到补偿,只要他们孵化了朱雀!
每当这时江雪都沉默地听着,然后任李邈把她摁倒下来,狂烈粗野的对她行.房.事。李邈自十二年前活死人地失利后性情大变,有时候会不管不顾把她摁倒在粗石子地上,粗鲁的动作直把她后背磨出血。对此江雪全都咬唇忍着。她觉得在十二年前本是自己做错了,要是自己没李郎说的那么妇人之仁,或许当年就已经得手,那十八名同伴就不会死,李郎的大计就早实现了呢?
所以这么些年来,江雪从未对李邈抱以怨言。她本是彩石阁这一辈姐妹中最温柔最顺从的一个,以德报怨、逆来顺受,对她来说都是早已习惯的了。但她同时也最为心软,因此看着陆镜这样儿,江雪摇一摇头。
“还是不能叫他疯了,我去看一看他。”
她去下厨,然后提个食盒过去。陆镜听到脚步声靠近,微微转头,冷着声音道。
“谁?”
“是我。”江雪回答:“我来给你们送点吃的。”
“不劳费心。”陆镜毫不客气:“他已吃不了了,我是不用吃。我们今夜就能到活死人地,我不会在路上饿死、让你们到时候没脑子使。”
他在毫不掩饰的嘲讽,江雪也没生气,只摇头叹息。
“你是疑心我还是为利用你?”江雪叹着气,随即于心不忍地道:“其实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还——”
她的话戛然而止,抿一抿唇,终究没把“来得及”三字说出口,只是打开食盒,把里面的吃食取出来,低声道。
“吃吧,我按宁国口味做的。”
碗碟端上来,陆镜一看原来是烤羊肉和胡饼,一时间触动心事,几乎把眼泪流出来。想了想他觉得这是自己自愿的,实在没必要把气出在江夫人身上,便不再说话,只默默把烤肉端过、放在子扬的身旁。
江夫人看着他的动作:“你很喜爱他?”
“是。”陆镜郁郁回答:“但他好像并不喜爱我。”
“何出此言呢?”江夫人轻声问。
“他若是多少顾念着点儿我,何至于总做这样的事呢?”
陆镜的声音沮丧灰暗,江雪摇一摇头,劝慰着他。
“或许他并非不顾念你,而是背负些重担无法逃脱,因此凡事不得自由。这天地之间,死生之惑,本就是万般无奈……他故意驱你离开,说不定心中也难过得很呢。”
“江夫人,你这是在安慰我?”陆镜诧异地转过头,语带嘲讽地上下打量她:“原来你如此好心。可你不是计划着一到活死人地,就剜我的脑子吗?”
这话让江夫人涨红脸,随即面色转为苍白。
“陆公子,对不住。”她阖一阖眼,强自说道:“你往生之后,我会替你祈福。”
“若是每杀一人就得祈福。”陆镜撇嘴:“那夫人可不轻松。”
“天地之间,本有太多事不能自主。”江夫人幽幽说道。
陆镜心中横生恨意:“也包括总与流云侯府作对,累死了我的子扬?”
江夫人看他一眼,垂下眸,依旧是低声道:“对不住。”
若是江夫人出言辩解,陆镜当然要好一番痛斥;若是她甚至唤出了御灵招架,陆镜也不惧揍它一顿大的。可江雪一上来就软了气势,陆镜反倒无从发作了。他如只泄了气的皮球,又在灵床边坐下来。
“江夫人,多谢你给我送食物的一片心。但我现在只想和子扬在一起。夫人请回吧。”
他下了逐客令。江雪看一看他,轻叹一声出去了。可没多久幔帐又是一掀,陆镜很暴躁。
“又是谁?”
“陆公子。”
那人压低了声音唤,陆镜这才转头:“张帅?”
来的是采香人的首领,张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