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个师弟+番外(40)
“凡人”,“飞升”,“仙凡殊途”,就在方才,这些陌生的字眼飘入孩童耳中,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轰然打开,里面是光怪陆离的风景,是幼童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在他小小的脑袋里,唯一能和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的,是奶娘给他讲过的牛郎织女。牛郎挑着两个筐,里面装孩子,站在银河的一边与孩子的母亲遥遥相望,好生可怜。
方才一个仙师打扮的年轻男子从天而降,自称是母亲兄长,他心里是欣喜的。在他小小的认知里,天仙般的母亲唯一不能和族中婶婶们想必的,就是家世。这位仙师舅舅看上去比住在观星台里的国师还要厉害,甚至无需飞剑就能凌空而行。而且仙师又亲切又温柔,他甚至愿意躬下身来,软语劝慰母亲,必是对母亲极好的。母亲因家世不能被谢家接纳,如果有一个身在仙门的厉害兄长,想必老夫人会对母亲慈祥许多。
阿娘和仙师舅舅让奶娘将孩子带离水榭。可惜他天生耳朵比常人灵敏,阿娘和仙师舅舅的对话远远的被风送入他耳中。
“月儿,仙凡殊途,谢文卿不过一介凡人,寿数不能过百,与夏虫又有什么分别,你现在贪恋他的盛年风流,待十年后,二十年后,又当如何。当年谢文卿说要一直陪你,现在他在哪里 “
“局势不稳,他北上招兵。“
仙师眼睛微眯,嘴角勾起不屑的笑容:“听闻谢文卿手握府兵5万。谢文卿招兵十分顺利,将任兖州刺史。他一直身在乡野,心系朝廷,如今终于能一展抱负,倒是要祝贺他。可是月儿,朝廷兴亡牵涉到万家因果,你千万不能牵涉其中,一旦与此间因果纠缠过深,只能堕入轮回,再也不能飞升。“
夏月姬默然。
那仙师又道:“我们来此界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时光回溯石,如今已经找到,正好由你带回仙门,我已经算过。年内有一飞升时机,第二次将在两百年后,你本已受伤,此次若是不飞升,此界灵气又稀薄,怕是难以耗到两百年后。”
仙师再接再厉:“谢家是前朝重城,如今谢文卿手握5万府兵,当朝皇帝并不信任谢家。不过大长公主近日与谢文卿往来甚密,对谢家而言是个契机。月儿,他的心并未在你身上。”
夏月姬突然抬头道:“大师兄,你从何得知。”
那仙师叹道:“月儿,仙凡殊途,你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你可以不在意三媒六聘,谢文卿他出身世家,难到不该主动安排?你本是可以自由来去三界的,如今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算什么?这样的生活偶尔过过也就罢了。强行结缘,与你与他都不好。他不止是谢文卿,还是谢家二公子,他们一族的人都指望着他,期盼他与大长公主结为秦晋之好,你还想自欺到什么时候?”
孩童听不清他的阿娘回答了什么。可是他想从他的阿娘那里得到能令他放心的答案,却又不敢问。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父母与其他的父母不一样,各自有自己的路,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岔道,他该追随谁的步伐?
后来,谢筠才知道,他并没有选择权,他既不能跟随母亲,也不能跟随父亲。
那一日后,他的阿娘一直在别院等待他的父亲,即使听到谢文卿回城的消息,也不许任何人出门,不许仆妇去找他父亲。与往日不同,母亲似乎更期盼父亲迟迟不归,这样她才能彻底斩断心底的念想。
阿娘离开前的日子,她越发温柔,轻轻的抱着他,同他讲:“筠儿,你知道什么是大千世界吗,这日月所照耀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小世界,家族兴亡,朝代更迭,也不过是百年间的事,终是一抔黄土,你父亲要清史留名,那是他的念想。但你阿娘非此界中人,总是要回去的,就像你父亲,来了这里,总归是要回到他自己家里去一样,那儿才是阿娘的家。仙门百年一开,阿娘来不及等你长大,如果你有一日能打开这枚戒指,也许有一日你还能见到阿娘。”
谢筠一直很困惑,明明他的父母仙凡有别,最终要分道扬镳,独留他一人,为何又要不顾一切的在一起?只留下他,不是凡人,也不是仙人,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夏月姬的悄然离去,为高傲的大长公主扫清了最后的一道障碍。谢家边上建起了公主府,谢文卿也将他一起带入府中。
大长公主给他安排了两个奶娘和许多丫鬟,可她并不喜欢这位安静的孩子。她总是趁谢文卿不在的时候,以一种奇怪的语气对其他人哼道:“这孩子的眼睛长的真像他娘。”
府里的人都是人精,渐渐的,他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谢筠常常在溜出府后,才觉得自由,可又无处可去,后来他发现了文渊阁,积累了几百年的古书,不是在那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就是流连与山野自然间。
文渊阁似一口沉默的古钟,罩住了他所有的光芒,永安城中的人也渐渐忘了谢文卿还有一个长子。
建安二十一年,北秦帝率百万大军御驾亲征,连破安阳等五城,围困永安北府军,截断对方后路,军粮日益告急。
永安军军营中,谢文卿正在听取幕僚的汇报,他眼神凝重,眼下青黑一片,军务繁忙,已经接连几日没有睡好觉。
“探哨回报北秦大军至少有九十万之众,兵分三路集结,人马一旦集中,恐怕我军无法抵挡,不如趁他们人马尚未到齐,赶快发起进攻,挫其锐气,方有可能击溃北秦军。”
“从安阳而来的北秦军是北秦帝最为重视的精锐部队,又接连五场胜仗,士气正足,派谁前往?又有几分把握可以打胜?还是坚守等待援军为好。”
“安阳城已失,我军已无天险可守,军粮仅能共全军十日。十日后援军不至有待如何。再说,周围援军如能全部征调,也仅有十二万人,待北秦军队集结完毕,时机已失。”
谢文卿一直看着行军图,此番出兵几乎已经倾尽朝廷之力,若战事不利,王家控制的青州等两州军队极有可能作壁上观。坚守,则军粮不足。等待援军,是否能调集到足够援军实在难说。可是发起进攻,又有几分胜算?
“父亲,筠愿为前锋,与北秦军一战。”角落里,一个披甲的少年将军突然出声。
谢文卿有些惊讶,更多的是迟疑。
谢筠披着军甲,却还是透露出少年人的单薄来,他身上有谢家人的文质风流,眼睛却极像他的母亲夏月姬,眼角狭长,眼神流转,是不属于凡间的美。这样的谢筠,美丽有余,温柔有余,风流有余,独独不像刀剑饮血的将军。
在谢文卿眼里,谢筠一直都是重文轻武的书生,他沉默纳言,因为太过美丽,而察觉不到风骨,并不像其他世家子弟一样,擅于弓箭,他几次在军中表现出色,已经很让他讶异,起意要好好培养。但在这样的关口,他需要委以重任的是百战百胜的将军,而不是自己的尚在少年的儿子:“阿筠,此事关系重大,你不适合。”
少年人的倔强从谢筠紧抿的嘴唇中透出,谢筠道:“父亲若是不放心,可以另选前锋将士,只需允许筠跟随。”
那少年又道:“父亲,如今主动出击方是上策。只是一年前振威将军一事,寒了军心,怕无人自荐前往,我加入前锋,方显父亲决心。”
少年的言辞不懂委婉,却说中了谢文卿的疑虑。他心中可用的人选确实都不足以有把握,谢筠作为谢文卿的亲生儿子加入,至少展示了自己的决心,能安军心。
谢文卿多年来,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自己这个名分上被定为庶子的长子,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曾经享受嫡长子待遇的孩子。谢文卿发现自己已经错失了孩子的许多成长,他将所有的遗憾与温柔统统压在心底,僵硬地道:“此行十分凶险,你可知晓?”
纵然父爱比皇觉寺里施舍的粥还薄,谢筠心里还是升起了久违的暖意,道:“父亲放心,筠必将以此次胜仗报父亲生养之恩。”
经过一番商议,谢文卿选派平民出生的刘实率领精兵五千人,谢筠为副将。谢筠献计设伏于洛水,刘实开始不同意,道:“洛水地势开阔平缓,不易设伏。”
谢筠却道:“正是如此,他们才会选择此道,不会想到我们在此设伏,近日雨水充足,必有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