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11)

十点钟，去厨房打开料理器，将参数调节成智能模式。按照上一周卡尔确定的菜单，再次确认厨房冰箱所剩余的食材，要是缺少的话就在网上给杂货店下单，让他们下午两点前送货上门。

在十点二十分时，泡上浓咖啡，中间加上黄砂糖，同杏仁奶勾兑在一起，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在产生的泡沫上用巧克力酱勾勒出丑丑的笑脸。

地球时间周一至周日十点三十分，用高音喇叭为舍友卡尔提供叫醒服务，成功机率为零至百分之十五。若不成功，使用高压水枪进行第二次叫醒服务，成功机率大于百分之五十。若依旧失败，启用弱电流零距离接触服务，成功机率提升至百分之百，任务完成。

将懒洋洋的卡尔推进浴室，帮他打开热水，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让他完成。等他泡完澡后，在他吃早餐时用浴巾帮他擦干头发，他可能会抗议，可以直接无视他的指令，因为这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安地欧普，”卡尔嚼着面包片，含糊不清的嘟嚷道：“为什么面包的味道总是一样的？”

“那是因为料理机的设定就是这样的。”安地欧普这样回答道，一边将咖啡递给了他：“明天你想吃什么？”

“烤鸡吧，加上厚厚的胡椒酱。“卡尔想了想，“如果还有干梅，也可以加一点。”

菜谱完全和上周一模一样，可是安地欧普还是默默记下了他的要求。梅子干和胡椒在厨房中还有很多剩余，没有必要加到补充名单上。今天是地球日历的周日，如果同上周安排一样，那么等到下午四点钟，那位不受欢迎的客人就会来拜访了。

卡尔从来没有给安地欧普介绍过那位客人，安地欧普知道卡尔很不喜欢那个人。卡尔甚至不想让那个人的小型飞船在这颗人造小行星上着落。每次，卡尔都会恶狠狠的说道：“烦死了，真想给他轰飞。”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可是军用飞船，要是真毁在这里那得出大事。并且，这颗人造小行星只配备了空间防护网，没有磁力加速炮，也不可能打下这种档次的飞行器。所以尽管每次卡尔都气的跺脚，最后的结果也总是保持着平稳的假笑，被动礼貌地请人进入屋子。

每当周六下午，卡尔就会让安地欧普去花园坐会，避开同那位客人的见面。他对安地欧普说道，那些人都挺讨厌的，虚情假意又冷漠无情，同他见面无非是为了军功和前途。这些话的定义含糊不清，安地欧普并不是特别理解，他只知道要是卡尔不喜欢那群人，那他也不会对那些人产生好感。

卡尔对安地欧普很重要。他本人既开朗又富有魅力，他对安地欧普的态度永远温柔体贴，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有些懒散吧。卡尔曾经告诉过安地欧普，是他和一位朋友，共同创造了这颗人造小行星，只可惜他们并没有共同完成。卡尔说，这里永远没有误解和纷争，永远平静且祥和，看上去确实不错，只可惜并不完美。

尽管卡尔认为这颗星球并不完美，可是安地欧普却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颗小行星被设计成同地球相同的自转周期，靠人造光源维持着同地球上初夏时节相同的温度，植被提供的鲜花覆盖在星球表面从不凋谢。那些被卡尔制造出的小动物们穿梭在草地和树林间，过着他们在千年前那颗位于太阳系的蓝色行星上同样的生活。大部分的时间，卡尔都会陪着安地欧普穿梭在星球上空，对这片人造小行星做维护和提升。

他真的很有意思，每天都有新的点子蹦出，并毫不犹豫的在这小行星上进行实验。就在昨天，卡尔刚给安地欧普展示了那棵会吹口风琴的梨树，虽然安地欧普觉得那颗果树的演奏没有多好听，但他得承认，那颗果树摇头晃脑演奏音乐样子真的挺好玩，确实是一个天才的创意。

“经过几代自我改良后，他们的演奏水平会得到质的飞跃。”卡尔握住安地欧普的双手，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可以在家门口多栽种几棵，让他们组成个乐队。”

“安地欧普，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呢？”卡尔这样问他。

安地欧普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实际上，他觉得这个问题没那么复杂，不应该占用太多的时间。他想也没想就回答道：“21世纪初期布鲁诺马尔斯的音乐。”

这是卡尔最喜欢的音乐家，活跃在11世纪前的地球北美洲地区，是安地欧普的第一选择。

一瞬间，卡尔的表情有些失落，落寞地站在在树前。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就像忘记了这事似的，又充满热情地投入到其他研究中，继续带着安地欧普去观赏他所创造的奇迹们。

只有周日，卡尔的情绪会很不稳定。在吃过早餐后，他不再外出，只是心情低落地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埋在那堆陈旧的文档中。安地欧普知道不能打扰他，这都是因为那个讨厌客人要来的缘故。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又会变成那个元气满满的天才卡尔。

可是，那个星期天，并没有安地欧普所想象的那般顺利。

那天，屋子中的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安地欧普能听见卡尔那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在了地上，接着是书柜倒下的轰鸣声，和更多砸碎物品的嘈杂声传入花园。陌生人在四处走动，卡尔似乎出奇的愤怒，他声音很大的说着些模糊的词汇，这让安地欧普十分担心。他立刻判断出卡尔有危险，有人在攻击他。

安地欧普违反了他同卡尔间的约定。如果卡尔有危险，那么根据第一定律，安地欧普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撞坏了被反锁上的花园门，直接冲进了屋子。屋子里面简直一团糟，他管不了这么多，他要赶紧找到卡尔。卡尔在二楼的书房中，他不能让卡尔出事！

那里站着一位穿着蓝色制服的陌生男人，安地欧普顺势推开了他，用身体护住卡尔，挡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那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没有料到这突入起来的闯入者，他举起枪准备自卫。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清了安地欧普的面容。

那个人的身体呆愣住，他的双手突然没有了力气，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安地欧普不能准确的形容那个人的表情。那神情混杂着痛苦和不堪，充满了悔恨和绝望，夹杂着突然而来的震惊，还有某种说不明的深情，在那一刻全涌现在那陌生男人的脸上。

那个男人被这情绪所裹挟着，甚者无法保持住站立，只能借助门框勉强支撑。

他的眼睛落下眼泪，却死死地盯着安地欧普，喃喃道：“路德……”

这个名字很陌生，可是又出奇的耳熟，安地欧普并没有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匹配记录。思考之后，他刻意同这位陌生人保持着距离，并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卡尔站在一旁，带着轻蔑的笑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那个人冲卡尔愤怒地吼道：“你用路德的DNA做了什么！你这个疯子！”

“疯子？”卡尔望着那个男人，嘲讽地说道：“准将先生，如果我是疯子，那你亲手杀掉路德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你自己看得清楚吧？这并不是路德，你难道忘记路德已经死了吗？”

“这就是你们要的生物仿真机器人啊。“卡尔歇斯底里地笑着，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滑稽的事情，”多完美啊？可以重复回收利用，可以自动适应各种星球的环境，不会被敌人反向入侵程序，永远不会感到疲惫，不再拥有人类的感情。只要你们愿意，设计出适当的程序植入系统中，他们就是最完美的毁灭机器，你们最终如愿以偿。”

“你把他带回去啊？看着那些人把他分解，重新改造他的记忆，把他训练成杀人机器。你应该会很自豪吧？看着这张脸的主人不断的为了你们的崇高理想所牺牲，你那廉价的满足感和自豪感会不会更加膨胀？当年你不是很开心地看着他去送死吗？准将先生，恭喜你，你那肮脏的内心，可以被无限的满足了。“

那个男人大声喊道：“我救不了他！如果要去救他，那就得冒着整个舰队牺牲的风险，作为舰长我不能这样做！”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卡尔讽刺道，“是谁将他带过去的？是谁告诉他这只是个普通的合作科研项目？您真是崇高啊，您对军部的忠诚真让人感动，那番话说得所有人就差落泪了。空间站里面两百位被俘虏的科学家们的性命，就那样的不值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