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紫微星面前掉马了/莲歌隐隐晓星沉(46)
沉渊声音中夹了一点清浅的笑意,答道:“正是。”
律章不由大惊失色,连忙从高阶上走下来,边走边道:“真是奇了怪了,灵鬼两族万万年不曾有过交情往来,今日鬼府迎灵客,没想到这第一个进门的居然是灵界之君......”
殿内光线幽暗不明,外加冥君眼神不好,迈下最后两阶时,竟然还趔趄磕绊了一脚。
律章嘟囔咒骂一句,整了整外袍衣摆,轻咳一声,才重新端着冥君的威仪之态,走到沉渊面前。
“不知灵君突然到访,所为何事啊?”
沉渊平声答道:“来了结一桩旧账。”
“旧账?谁与谁的旧账?”
“自然是鬼族与我灵族之间。”
律章装傻充愣道:“那不知,主账是谁,欠账又是谁?”
沉渊勾了勾嘴角,反问道:“你说呢?”
律章其实心知肚明。六千多年前,鬼族的幽冥暗使为夺隐莲灵族手中的古籍秘典,一把地藏鬼火将隐莲阖族烧了个干干净净。沉渊既为灵界之君,这笔账,迟早都要向他冥司讨回来。只是这讨账的人早不来晚不玩,偏偏逾了六千多年后找上门来,为何择了今日之机,他有些琢磨不透。
律章暗暗思索了一通,皮笑肉不笑地恍然大悟道:“哦......灵君是说......那件事啊,哈哈哈哈,旧账该清,不过这事都过了这千年之久,不知如今灵君想怎么个讨要法?”
沉渊神色未动分毫,平静答他:“好说,本君欲借冥君手中的续世之笔一用,在生死簿上重添隐莲族氏十人之名,让他们重入凡世,再受轮回。”
沉渊音平语顺,岂料律章听完后竟勃然大怒,脸色霎时涨得通红,脱口道:“你放......!”瞥见沉渊眉头微挑,堪堪及时憋住了那口气,连贯道:“你放心那是不可能的!”
沉渊:“......”
原本是抱着打一架的心态来的,现在心态稍崩,并有点想笑。
律章怒道:“那件事就算是我鬼族做的不甚讲究,大不了我同你赔上一礼,再说些客道好话,也便罢了!你张口就要续世之笔,还要那隐莲灵族的十人再入凡尘,这、这岂不是当着六界众族掴我鬼族的脸面,逼着本君自曝其丑!本君断然是办不到!办、不、到!”
沉渊嘴边浅淡的笑意渐渐消融,沉声问道:“那若是我非要不可呢?”
律章不假思索,冲口而答:“那打一架!”
“来。”
一字落地,北阴殿内霎时静了一瞬,众鬼族皆屏息静气,鬼府师爷站在律章身后紧张地连连以袖拭汗,就连律章自己也愣了良晌,默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不、不是......”律章嘴角微抽,一时有些口不择言:“说打一架就、就打一架啊......那什么,你今天可是单刀立马闯我冥司,我鬼族将士个个善武能战,本君座下还有幽冥暗使五大精将......对了,本君亦在这里!本君可是冥主!纵然你沉渊灵君修为如何深厚,今日若真的动起手来,想要毫发无损全身而退,也没那么容易吧!”
“容易与否,试过才知。”
沉渊掌中仙华凝聚,逐星剑化影而出,他持剑而立,渐渐散出的仙力流风回雪般在周身盘旋萦绕,气旋之中的沉渊面色如玉,身姿俊逸,一贯沉静的脸上略显肃杀之意。
沉渊一个雪亮的剑花挽出,剑指眼前人:“律章冥君,请了。”
“等会儿!”见他居然不声不响地动起真格来,律章瞬间头大如斗,咬牙切齿道:“说着说着话,动什么手!”
沉渊:“......”
此番情形着实尴尬,冥君倒不是真的怕动起手来输得太难看,只是这甫一交手,恐怕后患无穷。沉渊若只是灵界之君,打便打了,大不了从此与灵界撕破脸皮不再维持表面的虚假平和之态。但,这沉渊灵君本是天界尊神,他是......沉渊曾经的尊谓宜情宜景从律章脑中冒了出来,那个“紫”字方出,便被惊出一身凉汗。此刻若是真的与沉渊交手,便等同于与天界交恶,沉渊贵为星主,本就掌天界星将无数,天界又有勾陈帝君,勾陈身后又有十方天兵天将......
这......律章心底咆哮:这还打个屁的打啊!
律章冥君一时骑虎难下,最终痛心疾首地吼道:“不打了不打了不打了不打了!”
沉渊:“......”
静默少顷,沉渊道:“......要不然让你三招?”
“不打不打不打不打!”律章一脸菜色眼瞳泛绿:“你让我三十招我也不打!本君就是这么正气凛然!”
沉渊:“......”
又缄默片刻,沉渊道:“那就备笔研磨。”
律章愁眉苦脸地附和着:“备笔备笔!生死簿给你,续世笔也给你,你还看上我冥司什么法器瑰宝了,说出来,我也一并送你了,女鬼要不要,容貌艳丽的那种,送你一个......”
沉渊:“......”
律章垂头丧气地转身往君座桌案前走去,一回头就看见鬼府师爷一脸苦大仇深地立在身后,顿时又来了精神,生龙活虎地怒吼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笔墨伺候着!站着不动是等着本君亲自去研磨不成!”
鬼师爷:“......”
鬼府师爷战战兢兢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一溜烟爬上了高阶,拿出了生死簿,又磨开了松烟墨,退到一旁不敢言语。
律章从袖中磨磨蹭蹭地掏出了续世之笔,递给沉渊,口中还不停念叨着:“你当这续世之笔是想用便用的?错了!灰飞烟灭之人本就不应再入轮回,强行续世亦是与道法纲伦相悖,故而我冥司早有金律,续世之笔百年才可续一人命道,你上来就要写十人之名,也就是说,一千年,自今日起这笔一千年都不能再用了!”
沉渊淡声道:“这笔账你鬼族欠了六千多年,收你一千年的利息,算是便宜了。”
律章:“......”
沉渊持笔蘸墨,他手指修长干净,落笔之时却笔锋强劲而不失力道,就这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将隐莲灵族十人的姓名写在了生死簿上。
收笔之时,这些天压在他心底的那口浊气,终于缓缓而出。
此事已经尘埃落定,算起来星游的伤也该复愈。
所以,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
第三十九章
子歌偶然听玄心圣宫中一个小魔女提起,说是从这圣宫外的渡口乘舟,向西随波三十里,有一片长势繁茂的竹林,竹海四周青山为障,湖水在峦间环绕,玉竹潇潇,莺鸟翠啼,远山向秀,别有一番多情的雅趣。
她听闻便心生赏游之意,于是择了一日春光,装上了半壶琼酿,欣然往之。
三十里水路飘摇,竹林榛榛,便在眼前了。
娇啼黄莺,翩翩共竹,玉树香草,皆在左右,远有眉黛青山,近有悬瀑倾流,果真是一派悦目娱心的好风光。
修竹苍翠,峻岭奇绝。子歌于峰峦竹海中赏玩了大半日,眼见残阳悄然漫上幽岭,便干脆挑了一株茎干粗壮的竹木,一个跃身,翻躺上去,打算今日便与群竹相伴,就地歇了。
耳边萦绕的莺鸟翠啼随着清风飘远,夕阳暮色,静谧清神。她一条手臂垫在脑后,另一只手从腰畔摘下酒壶,指尖一弹,壶塞飞远,仰头便灌下一口烈酒。
这样的琼浆玉液,流入喉咙,烫在心口,骤然而生的除了热意,还有零星的往昔碎片。
印象中,上一次这样的快意痛饮,似乎还是在灵界,在粹华宫净星殿后的小园里。说来也巧,那时她亦如现在这般,斜身躺在园中的那棵古槐之上,身边亦有清风为伴皓月相依,还有......
子歌又灌下一口酒,抬手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然后望着不远处的竹木萋萋余辉晚照,微微眯起了眼睛。
自从那日死别,至今数月有余,从前的那些事,那个人,统统被她刻意的遗落在脑后,犹如将一颗稀世明珠藏于暗匣之中,任尘灰覆之掩之,刻意的忽略,刻意的不再想起。
只因她怕稍有不慎,便控制不住残意汹涌的力道,只因她怕,想起一次,便再痛的生不如死。
而此情此景,或是酒意突沉,或是思绪散漫,她倏然间有些把控不住自己,自己的回溯,自己的想念。
她其实,很想念他。
那些流逝在净星殿中的岁月,那些掩映于一百七十多年里的点滴,身在其中之时是懵懂无知,非要退到无可回头的绝境之处,方知往昔温热,酒深醉愁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