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浮沉录(50)
陶源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毛骨悚然,道:“我相信殿下不会这样做的……如此做派……不是大国风度,也有失君子之风。”
“大国风度?君子之风?等你站到高处时,别人只会仰望你,只会说,英雄不问出处。”他讪笑一下,飞快地答道。
陶源望着他的样子,问:“须句王宫被暴民围攻时,你站在城下,见过她?是你主导的那场暴民攻城?”
他的面色忽然闪过一阵阴郁:“看来墨曜告诉你的可真不少,他这几年倒是追查得用心。哈哈哈,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那场瘟疫也是我的手笔?那场火也是。”
陶源心中一阵刺痛,恨意从心底腾起。
琅璞王子悠悠道:“你有一颗好奇的心,可是在墨曜身边待久了,快憋疯了么?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陶源说不出话来。
似乎对陶源的沉默不满意,他说:“那场火,将须句王宫都烧成了灰烬,包括须句的国王、王后、公主、所有的宫人、侍卫。你知道吗?那须句王族号称是神族血脉,可烧焦后,也就是一捧焦炭,你闻过那血肉烤焦后的味道吗?”
陶源一阵恶心欲吐,那回忆中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可惜了须句趣那身好皮肉,先是被飞石砸晕,后又被烈火焚烧。你的脸色什么这么差?不用怕,我会好好对你的。”琅璞王子伸手过来,想要轻抚陶源的脸庞。
“陶源并不是福趣公主,陶源只是一个赝品。”陶源应付着他,将白天隐在袖中的金针抽|出,悄无声息地窝在手中。
百会、神庭、太阳、膻中、鸠尾、气海……这些穴位,都可致命。
他又欺身过来:“今日|你不从也得从了。”伸手抓向陶源。
桃源将手中金针一抻,用力向他膻中扎去,那金针遇到他的衣物,竟一歪,划向一边。
“桃源圣手……你太心急了,为什么不等我脱了衣服呢?我穿着这金缕衣,你如何能伤得了我?”他面色阴沉,微微摇头叹气,捡起金针来,忽然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划。
陶源手腕上一阵剧痛,已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不停汩|汩而出。
“我本也没打算让你活太久,何必要那么着急?来,你还有些时间,可以再问。”他笑道。
手上动脉被划破,陶源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道法自然,天道你到底在哪里?
陶源抬起头来,眼中是怒火:“你和须句王族有何深仇大恨,为何要这么做?”
“美丽的女人果然都是绣花枕头。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为了不被人踩在脚下,为了我走上王位,为了我邾国独霸天下……你喜欢哪个理由?”
陶源渐渐觉得有些晕眩。
他的话忽然多起来了:“等你死后,我便将你的尸体挂在阵前,当挡箭牌,你说,那上鲁国国君会怎么样?”
陶源从没想到人可以恶到这种程度,身上一阵阵发寒。不,我就算死了,也不能把身体留下,用四维术,可是他双眼死死盯着。真的无法逃出生天了吗?
“啧啧,看你这瑟瑟发抖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这么死了,老天会不会怪我暴殄天物?趁你还有口气在,让本王送你一程。”那恶魔向陶源扑过来,一把撕开她的外套。
陶源又恨又怕,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仇人近在眼前,竟无力反击,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有刺客!有刺客!”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琅璞王子手上动作一顿,阴笑一下,道:“总是有人来扫兴,我们继续,不要理他们。”
冷锋热泪
扑扑两声,一阵风声袭来,屋中忽然灯火俱灭,黑暗中似乎有暗箭飞来,噔噔几声,钉在墙上。琅璞王子松开陶源,飞身往旁边躲闪。
陶源如梦方醒,急急闭眼,念动口诀,这一次四维术终于没有让她失望。
陶源睁开眼来,已经切换了空间,寒风如刀锋刮过,周围是一片辽阔的荒漠冰原,四周野诞无人。幸而终于用四维术逃出那恶魔的掌心,陶源踉跄几步,双|腿再也无力支撑,半跪在地上。
手腕上还在滴滴答答,从身上撕下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身上一阵阵发冷,刚才启用四维术慌不择路,只要走得越远越好,这里是须句的冰原?如此也好,将这里作为生命的终点,也算是上天垂怜,陶源眼中渐渐盈满泪水。
身体越来越无法控制,摊开手脚,躺下去。天上的星星好亮,就像璀璨的项链。墨曜,你还会去星空找我吗?
眼皮越来越沉。
好冷。
阳光猛烈的照在陶源的脸上,陶源在浑浑噩噩中醒来,似乎有一只黄色的蝴蝶正在自己的脸上煽动翅膀,仔细看去,却是一丛黄色小花在微风中微微颤抖着。
这一丛黄色小花大约有五六朵,团团簇着,每一朵都展开笑脸来,露出状如小萌狗的笑容。五星玉露,在这冰原和烈日下欢笑着,这充满生机的笑脸,这真是一种绚丽的花儿,它是那么热爱自己的生命。
原来我的最后一刻是如此的美好,能回到故土,能在这暖暖阳光下离开这个世界,真是个浪漫的归属。
陶源静静回忆这一生,从出生起便被父母无尽的宠爱着,后来跟着师傅行医,被师傅照顾着,也被病患感恩着,遇到墨曜,他对我那么好,给了我那么多的温暖。我还拥有了一片那么美的桃林。
陶源终于懂了母亲和她说的话。
那些事,便放下吧,不了了之。
谁杀了谁?谁害了谁?多年的恶梦,经世的血海深仇,到生命最后一刻时,那些都变得无足轻重,轻若浮云。放下,不是因为宽恕了他们的罪恶,不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而是因为那些事不值得。
陶源浑身无力,好不容易将她最心爱的东西挪到眼前,那张端详过千百次的,如生命般珍爱着的字条,上面是他用心写的四个字:等我娶你。
陶源手指摩挲着字条,叹了口气,用血脉中最后一丝元气,念动口诀,那字条在她手上一抖,消失了。
墨曜,将这字条还给你,我虽珍爱,但已无资格再藏着它了,这字条还给你,这份牵绊也还给你。
身上再无一丝力气,就这样静静消逝,七年前就该来的命运,终于来了……
蓝天上白云悠悠浮动,阳光暖暖地洒下来,风亦变温柔了。冰原上的空气寒冷而清冽,带着淡淡的青草花香。耳畔传来一些轻微的声音,仿佛是柔柔的风从花草叶片间经过时勾起了他们的衣角,墨曜也总是这样柔柔地轻轻地和我说话,他是一个多好的人啊。
陶源回忆起当年的和风大赛,那金鸻鸟在天上盘旋着盘旋着,悠悠望着脚下的风筝,多么美好的一刻。陶源心想,让这一刻永恒,让生命停止在这一刻……
天空上似乎出现了一个盘旋的灰色小点,是一只大鸟?陶源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看不清晰,是幻觉吗?
天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嗒嗒声,由远及近,倏忽间,一阵马蹄声已来到了耳边,好快,是幻觉吗?似乎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刚出现在地平线上,只一眨眼就已近到眼前,有人从那团白色上飘落下来。身体似乎是被人抱起来了,陶源已几乎失去了知觉,分辨不出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有几分苦涩:“陶源!”
口中忽然被灌入一些不知名的液体,陶源的心似乎忽然被扎了一下,神识清明了几分,睫毛颤了下,模糊的双眼聚焦起来。
墨曜,真的是你?你为何会在此?
你的脸色好苍白,陶源嘴唇微翕,发不出声来。
“你能听到我吗?陶源,你怎么了?快说句话……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你快回答我,陶源……”他的声音渐渐从担忧变成恐惧,颤抖起来。
“你快醒醒……陶源!陶源!”他的声音令人闻之心碎。
原来我还有时间和你告别,老天对我真是不薄,可是我要如何劝你放下呢?
陶源凝聚心神,终于攒起力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后宫不要再空着了,找几个人陪你……”
“你说什么?”墨曜一愣,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痛苦的底色:“我只要你一人。”
“不要去星空寻我……我不愿见你一个人……”陶源幽幽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