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浮沉录(44)
墨曜松开她,望向她。
他的眉头深锁着,眼中满是忧色,陶源不想让他担心,支撑着坐起来。
墨曜一点头,轻轻一握她的手,说道:“我下去看看,你用四维术先走。我会去找你。”
人影一闪,一个箭步,人已跃出车外。
陶源望向他的背景,心中紧张又苦涩,抬眼看向窗外那些密密麻麻举着石头的人群。
墨曜站在车前,对人群冷冷一拱手,似乎被他气场震慑,原本沸沸扬扬躁动不安的人群竟渐渐安静下来。
墨曜彬彬有礼道:“诸位朋友,我们商队与你们无冤无仇,同为上鲁国国民,战乱之时,更需要同仇敌忾,怎可将石头砸向自己的同胞兄弟?”
人群原本已经红了眼,忽然见到有人对自己以礼相待,这些人本来也不是恶贼匪徒出身,有人良|知被唤醒,放下石头来。
墨曜又大声道:“边境线上的战斗胜负未分,郁城也并未失守,你们为何要逃难?在城中好好度日,不是比这颠沛流离逃难的日子要好的多?”
这些人在路上逃难两日,风餐露宿,已经是吃了不少苦,一听墨曜此言,无不露出痛苦之色。
一名老头站出来道:“这位兄弟,我看你应是个读书人。我们也不想与你们为难,我们只是为了活命,也是没有办法。国君被邾国刺客袭击,受了重伤,眼看这仗就没法打了。邾国人又故意送了好多瘟疫病人来郁城,故意来散播疫毒。我们是真的没法呆了,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背井离乡?”
那老头说完,悲从心来,呜呜哭起来。周围的人群,听到这话,人同此心,也是脸上露出一片悲伤之色。
墨曜心中一沉,自己受重伤的消息是为了麻痹邾国故意散播出去的,但没想到却连累到不知情的百姓,竟然害得他们对战役如此没有信心。这难民跑出去,四处流窜,弄得地方上不安,终归会是大患。眼下这情况,又没法明说自己就是国君,一时无言。
陶源听这对话,心中已对情况了然,带上面纱,一步跃出车外,站在车台高处。
墨曜见她出来,一阵心惊,几步跨到她身边。云盛和其他侍卫也都紧张地握住手中刀剑,只待墨曜一声令下。
陶源望向墨曜,顾盼间对他轻轻一摇头,用眼神止住他,对着人群大声道:“诸位,我是一位医者,正是从都城南华城而来。国君之前受伤,但现在身体已然康复。大家莫要轻信谣言,上了邾国人的当!”
陶源站在高处,人群都能见到她。众人忽见这名女子胆色过人,都是一阵惊奇。
“你从都城来的?”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国君已经康复?”
人群中忽然就有眼尖的人,叫嚷起来:“你是桃源圣手?”
陶源大声道:“是。在下陶源,多国医盟的会长,心源医学馆是我所建,桃源手册是我所编。”
人群中忽然出来一名老妇人,跪在地上,哭道:“桃源圣手,桃源圣手,我见过她的画像,她戴着面纱,是桃源圣手!”
“桃源圣手,你是要去郁城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陶源略一思索,道:“是。陶源今日便是受国君命令,去郁城防范瘟疫的。这次瘟疫,可防可控,不足为虑。我上鲁国国力比那邾国强大数倍,国君墨曜智谋无双,边疆战士训练有素,如何就会对付不了区区邾国?这场仗,上鲁国必赢。”
人群中一阵骚|动。
马不停蹄
“原来国君早已有了对策。”
“桃源圣手来了,瘟疫就不敢来了!”
“……”
陶源迎着人群的目光看过去,曾经记忆中的愤恨、凶残,分不清是天道还是人道的那些让人无法正视的仇恨之色,铭刻在灵魂中的疼痛记忆,曾经让她在梦中无数次痛苦徘徊的噩魇,竟都渐渐消散了。
如同清风吹散了阴霾,露出青天朗日,陶源见到那些人眼中的神色,是懦弱,是恐惧,他们分明是一具具期待着救赎的□□,装载着一群瑟瑟发抖的灵魂。
陶源心中不再有任何恐惧,镇定心神,大声道:“上鲁国和邾国之间必有一战,此话流传已久,我上鲁国对此战役已准备多年。前线战士正在浴血奋战,后方百姓更应全力支持,怎可自毁家园,自乱阵脚?”
人群慢慢放下手中的石头,陶源的话条理分明,井井有条。原本觉得生活已经走投无路,忽然又有了希望,有平安日子,谁又会想去颠沛流离。
墨曜一直紧张观望着人群,自从陶源一出来,他便背脊生寒,如坠冰窟。他几步跨到陶源前面,挡在她前面,对着人群,大声道:“我们都是君上派来保护桃源圣手的,诸位不要与我们为难。大家还是速速回去郁城,免得家中空虚,遭了盗窃。”
人群一听有理,尤其最后一句,确实打中了每个流亡者的心。人群议论纷纷,渐渐散去。
商队众人重整行装,暂做修整。
墨曜将那散乱一地的案卷一件件收起来,坐到角落里,默默无语。
陶源眼巴巴望着他,轻声道:“莫要,莫要生气。”
墨曜如同没听到,不理她,也不看她。
陶源知他生气,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只觉得百爪挠心,只想哄他开心。轻轻挪动身子,靠到他身边去,对他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逗笑道:“咦,君上竟然派了如此美男,来保护本圣手?君上对陶源可真好。”
墨曜嘴角似乎动了下,转过头去冷冷地不理她。
陶源叹息一声,道:“唉……”
墨曜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问道:“怎么?”
终于引到他开口,陶源心中一阵开心,脸上故意露出遗憾的表情,皱眉道:“可惜……”
墨曜终于忍不住,冷冷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是个冰山美人。”陶源忍不住抚掌大笑道,见墨曜一甩衣袖,又变回冰雕脸去,急忙补充道,“但是我喜欢。”
墨曜忍不住嘴角一弯。
陶源用手轻轻挽住墨曜胳膊,拽着他衣袖,一扯,又一扯,轻声道:“君上息怒。”
墨曜目光静静看着陶源,低声道:“我其实不是对你生气……”
他心中有些心事,渐渐笑容凝固,两道剑眉又蹙起来:“你为何不走?”
陶源低头道:“难民逃难是为了活命,已是可怜,你不忍对他们痛下杀手。而且难民人数众多,万一激起民愤,后果更是严重,轻则影响地方治安,重则影响前方战事。格杀是下策,驱赶是中策,让他们回到原籍,培本固原,才是上策。”
墨曜微叹口气,轻轻握住陶源的手指,低头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说的都对……可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却见你忽然从马车车厢中|出来,那一刻,我……”
墨曜语塞,说不下去,他一贯来不习惯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情绪。
见到他面色忽然凝了下,陶源一愣神,额上已轻轻落下他的一吻,他的唇似乎有些冰冷,还微微带着些颤抖,犹如白雪覆盖的枝头,终于承受不了那一份重量,微微一颤,飘落下来,清冽又动人。陶源忍不住心中一颤。
他声音柔和中又带着一丝战栗:“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冒险。”
他如此担心我?陶源心中一阵温暖,又一阵歉疚,低声道:“墨曜,对不起……”
忽然想起来一件高兴的事,急忙道:“不过有一件好事,我不会再怕……”
“什么?”他问道。
陶源高兴道:“通过今日这一事,我发现自己不再害怕那个噩梦了。”
“真的?如此甚好。”墨曜终于嘴角一弯,笑容如光风霁月。
陶源轻柔地抱住墨曜的手臂,脉脉含情道:“是你把我治好了,你真厉害,你的医术比我师傅还高。”
墨曜揽住她,眼中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停了会,又气呼呼的瞥了她一眼,柔声道:“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能把我气得笑出来。”
陶源心口一暖,如春风过境。
墨曜问道:“你还记得自己今日对那群难民说过的话吗?”
今日说的话有点多,你想问哪一句呢?
陶源笑道:“记得,我说过,我上鲁国国力比那邾国强大数倍……这句话略微夸张了一点点,你想说的是这句吗?”
墨曜微微一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