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8)
腹诽归腹诽,常迩晚上还是去了。
而阿溪向她透露的事……果然与钟生有关。
“他是兄长真正想要招进府中的幕僚。”阿溪的神情稍显凝重,“你和他打交道时也当心点,别让他起疑。”
常迩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回想了一番比试前后,有些明了——连仪发了一条以招幕僚的名义为小妹招师的公告,然而真正的目的,还是招“幕僚”。只是大约没想到会出现她和唐随这样表现过于突出的人,也便顺势收了,正好掩人耳目。
可惜连公子或许没料到,常迩和唐随也另有企图。
“你们家……真的只是开书坊的?”常迩无奈了。
阿溪轻叹了一声:“常迩,我兄长目不能视。”言下之意,即便她有心窥探一二,也无从下手。
——
常迩次日一早出了趟门,去了容氏木行聊聊解雇的事。木行老板听说以后显见得十分遗憾,不过听说了常迩的际遇后倒也替她高兴,送走她时才想起来,问了一句:“那小先生的丢了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他记得常迩来时说得恳切,道是自己有个珍贵之物丢在京中了。
“嗯,快了。”
——
常迩回到连府时,意外地看到有个姑娘家正在府门前徘徊。她正觉奇怪,那姑娘看到她忽而眼睛一亮,拦在她面前。
长睫一颤,泪眼盈盈。常迩大为震撼。
“这位公子,可否帮小女子一个忙?”
——
午时将至,常迩问过管家,径直去了静室。
走到庭院中时,常迩停了下来。
静室的门窗开着,窗外桐花绚烂,春光里白衣的公子正在抚琴。他缄默无声,不同于平日长袖善舞温和可亲,倒似流云漾在人间,染了一身恬淡香气,却不知来日将往何处。
常迩走了会儿神,连仪便已停了,而阿溪也发现了她。
“常先生来了。”
常迩笑了笑,走了过去。
连仪坐在琴几后。分明一双眼睛都被白绫遮挡,然后如是沉静地“望”着她时,仿佛目光确实落在她身上。
常迩不由得脱口:“公子的琴抚得好。”
这话一出,三人皆愣。
连仪忍不住笑了:“常先生,你这称赞,在下可不敢当。”
仗着连仪看不到,侍者又已被遣退,阿溪这会儿也瞪着常迩。
常迩讪讪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该解释解释:“我从前还听得到时,也曾听过……一位朋友的琴声。她和我说过,琴者意与琴同,身随意动。我虽然不闻琴声,但能见公子形意,也若有所闻。”
阿溪闻言满脸不信。连仪却稍显沉默,而后笑道:“常先生这位朋友倒是个行家,也不知日后有没有机会见一见。”
常迩目光一闪,说:“她行踪无定,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
气氛莫名低沉几许,阿溪岔开话题,问:“常先生来静室,是找兄长有事吗?”
常迩回神,点头笑道:“是。昨天公子的提议,我回去后想了想,确实不错,所以今早我就去了容氏木行和他们说明情况,然后,就来向公子复命了。”
连仪闻言璨然展颜:“这倒真是我的好消息。”
“另外……”常迩有些迟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锦囊,“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一名女子在门前徘徊。她托我把这个锦囊交给公子。”
话音刚落,便见连仪敛了笑。
阿溪也诧异地看向她。
常迩一时觉得有那么点后悔——但那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时哭得教她这样心软的妖怪难以招架,仿佛此生的幸福都系在了常迩身上。
她托着烫手的锦囊,心道要是连仪让她把东西扔了,下次再进出连府……她就化原形。
半晌静默后,连仪却朝她伸出手。常迩愣了一下,意外之余赶紧把东西给他,生怕迟一步连仪后悔。
连仪神色如常地拆开锦囊,里面是一张纸,没有字,却布满了突起明显的黑点。常迩透光隐约看见,心下了悟。
指腹从纸上细“读”一遍,连仪重新折起,只是从容地笑:“这倒是个有心的姑娘。”
语气似是赞赏……也似是事不关己。
常迩觉得那姑娘可能是没戏了。
她生出一丝不忍:“说来公子年届弱冠,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吗?”
眼见连家这偌大家业便只剩兄妹两个传人,待阿溪入了宫墙,连仪又无妻儿,难不成要将书坊当作嫁妆赠给皇室?
这问题多少有点闲吃萝卜淡操心,好在连仪也不计较,只是笑着叹道:“我身有残疾,诸多不便,实在无福消受美人恩。纵使佳人一片芳心情真意切,也难免受我拖累,乃至遭人非议,这叫我于心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