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93)
亲兄弟之间,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我不过是出去了一趟,陛下怎么跟我生分了。”沈破见汤药剩下半碗,将药碗端了过来,递到沈乘面前,“先把药喝了。”
沈乘推开药碗,有气无力道,“刚刚李太医的话,朕都听到了。一定是朕做下了太多错事,老天才会这样惩罚朕。”
沈破见他说话费力,放下药碗后,劝说,“做错事的人不是你,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纤云做了什么。你现在身子虚弱,先不要说话,好好休息。等你养好精神,我再来听你慢慢说。”
他起身欲走,被沈乘扯住了衣袖,要走,走不得,他只得折返回来,听沈乘继续说下去。
沈乘抬头,深邃的眸子里,闪着几点亮光。他迟疑片刻,说道,“王兄,纤云做的那些事,朕都知情。”
沈破和叶恭同时一愣,半晌回不过神来。
沈乘接着道,“早些年,父王和老师私交甚好,纤云得了特许,可以随意出入王宫。朕六岁那年,王兄去了陈国,朕身边的玩伴只剩下了纤云一个人。朕比纤云小两岁,喜欢跟在她后面,不管她做什么,朕看着都开心。”
“也许是孤独,也许是依赖,让朕对她产生了一种连朕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可她眼里的人却只有王兄,她对朕的示好视若无睹。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师越来越没有争权夺势的心,纤云预感到了危机,想要找到更好的靠山,她将目标锁在了朕的身上。她趁朕不备,偷偷在茶水里下药,朕知道的,可是,朕还是饮下了那杯茶。朕想得到她,更想做她一辈子的依傍。”
“打那以后,纤云对朕亲密了些,连续几年,她没在朕的面前,提起王兄的事。朕以为,朕终于用真心打动了她,她再也不会想和王兄在一起。直到三年前,朕才发现,朕错了。”
“父王母后看朕和纤云走得亲近,王兄与陈国女君相交甚好,便想分别为我们定下亲事。朕以为这会是最好的结局,但是,朕从纤云的眼睛里,看到了怨恨和不甘。如果朕在察觉到纤云情绪反常的时候,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或许,她就没有机会对父王母后下手,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的程度。”
“朕大概是疯了,发生了那样的事,心里想到的,不是为父王母后报仇,而是,怎样帮纤云逃过一劫。朕不敢告诉别人,只好去找老师商议。老师非常清楚,这件事无论如何是瞒不过王兄的,唯一可以一试的方法,就是为纤云顶罪。老师了解王兄的为人,王兄绝不会为难一个弱女子。他亲手布置了一切,甚至,交代了朕,要如何做,才能从王兄手中夺得王位。”
“王位,本来就该是王兄的。朕知道王兄待朕好,不会对王位起半点贪念,可是,如果朕不做王,将来事发之时,要如何保护纤云。”
“不是朕的东西,任朕如何强留,也终会离朕而去。纤云如此,王位亦是如此。”
沈乘从枕头下,取出一方红木锦盒,放在沈破面前,“朕已无余力处理朝政,以后,还望王兄多多费心。至于纤云,任由王兄处置,不必再顾虑朕了。”
按照锦盒的大小来看,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传国玉玺和禅位诏书。
那个锦盒里,飘出一阵若有似乎的药草香,味道极淡,却已经足够沈破辨别。
那是独活的味道,是刻在沈破心里,此生此世都无法消失的记忆。
沈破低头,扫了一眼锦盒里的两样东西。
看样子,沈乘是明白自己爱错了人,做错了事,打算将王位还给沈破。
虽然现在这个时候说那些话,似乎有些迟了,但是,只要愿意挽回,多迟都不算晚。
沈乘交代完一切,疲惫地闭上眼,侧头休息。
沈破坐在沈乘床前,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时,他收回神思,伸手抓过了桌上的药碗,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跳起,片刻后,只听咔嚓一声,细腻无暇的瓷碗在他手中碎成几片。
他选了一块锋利的瓷片,站起身,来到沈乘的身侧。
沈破要干什么?不会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想杀了沈乘为他的父王母后报仇吧?
真相,他早就猜到了,就算是沈乘现在才说,至多不过是因为亲耳听见,有些无法面对罢了,不至于因此迁怒于沈乘。
倘若他现在动手杀了沈乘,将来气消了,一定会后悔此时的冲动。
叶恭不能让他做出令他以后会后悔的事。
她一个健步冲过去,抓住了沈破的手腕,冲他摇了摇头,“不要!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亲弟弟,血浓于水的亲人。”
“我知道。”沈破十分平静,镇定得有些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