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29)
沈破定了定心神,调整好呼吸,拈起一根银针,对着叶恭虎口处的关谷穴,准确地刺了下去。
在医者的眼中,只有病患,不分男女。
此时的沈破,已经忘却自我,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他聚精会神,按照经脉的走向、穴位的分布,以不同指法下针,动作娴熟,针法精准,不逊于当朝任何一位名医。
待到下针完成,他额上已经是满头汗珠。
叶恭另外一只手空闲着,用衣袖为他拭了拭额,赞许道,“等以后,你厌倦了现在的一切,想要远走江湖的时候,你还可以做个郎中,悬壶济世。”
白色的纱袖遮住沈破的视线,叶恭的面庞在半遮半掩下影影绰绰,看在眼底,映在心里。
片刻,纱袖落下,沈破不能再肆无忌惮地盯着对方看了,从容坐到一旁,往地上的火堆里加了几根柴,“也许吧。”
也许会有以后,也许会厌倦。也许,未来难料。
“再过两刻钟,就可以起针了。你这失眠之症是累积多年的陈疾,一两次针灸恐不能见效,少说也要连续几个疗程。”
沈破拿起方才的烤鱼,多时不吃,已经凉了。
他重新放在火上热了一下,慢慢等时间。
从叶恭的角度看去,在篝火的映照下,他的身影分外清晰,仿佛勾了线的水墨画,举手投足,尽是风情。
叶恭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他道,“你的箭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篝火那边,传来一句简短的回复,“快痊愈了。”
叶恭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他,正好此时此处只有他们两人,倒是适合。
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一早就知道,即便你伤了自己,也瞒不过杜平的眼睛,对不对?”
沈破略一迟疑,没有否认。
“那你为何还要受这无妄之伤?”
沈破望向叶恭,不假思索地说,“是因为你说……”
烤鱼的香味飘了过来,架子上面已是热气腾腾。
沈破取下烤鱼,缓缓改口道,“是我低估了杜平。”
他不再说话,闷头吃鱼。
叶恭听见,他第一次回答,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叶恭究竟说了什么,让他明知无用,也要自伤其身?
仔细想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叶恭终于记起来了,她当时说,她本来没打算救他。
叶恭又好气又好笑,沈破是小孩子吗,至于为了一句话,置气到这种程度。
尤其是,当时他们相识不久,连朋友都算不上。
不,严格来说,沈破认识她很长时间了。在他每一夜的梦里,每一次深陷于绝望的深渊中,都有她的身影出现。
两刻钟已过,沈破清洁了双手,为叶恭取针。
他低头专注的模样,看起来尤为好看。
叶恭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沈破的动作停了一下,眼帘垂下。
叶恭说,“我有过。”
沈破沉默,身形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一般。
“几万年前,我曾来过一遭人间,肉身凡胎而生。他是个凡人,弱冠之年与我相遇。后来,他死了,死在我怀里,灰飞烟灭。而我,至今连他的姓名都不曾知晓。”叶恭放下衣袖,用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平静语气说道,“这是我失眠之症的心结所在。沈大夫,我这病,还有没有得医?”
茅草屋内,一声轻响,银针洒落一地。
第14章 零壹肆
一个凡间的男子,能让叶恭牵挂几万年之久,必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想到这里,沈破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个中滋味不可言喻。
若是能早些出生,先行与她相遇,或许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可惜,时光如水,不可倒流。
沈破眼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轻声道,“‘疾虽久,犹可毕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我既然说过要为你解忧,便是有把握能保你无恙。”
他低下身子,从地上一根一根捡起散落的银针,动作极慢。垂下的发梢从肩上滑下,遮住他心事重重的眉眼。
叶恭来到他旁边,和他一起捡。
其中一根,落在两人中间,他们看到后,同时去拾,两只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
沈破如同遭到蜜蜂蛰了一般,迅速收回手去,藏在衣袖之下。
短暂的碰触,依然让叶恭察觉到,他的手凉的吓人。
叶恭不由分说,将拾起的银针搁置一旁,捉住他的双手,放在掌中轻轻揉搓,口中呵了热气,替他取暖。
沈破试图抽回,连着两次都没有成功,索性放弃了方才的念头。
他望着叶恭认真仔细的模样,不禁问道,“你为何对我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