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304)
百里渡神色阴郁,眉目间风雨欲来。大家拿着休书的手颤抖如筛糠,没人敢打开来看。
“好,很好。”
百里渡脸色铁青,从没有人见过他这般盛怒的样子,大家心头簌簌打着冷战,很怕他即刻就要释放洗业金火,火烧抱尘山。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门前。抱尘山白衣弟子分为两列,相对着阵列阶下,个个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红漆大门就在前方,出了那里,就离开了抱尘山大宅。
他回眸对阿兰那道:“仙门有律,‘妻休夫者,杖三十,落狱九年’。”
阿兰那神色变了,她素知中原女子地位卑弱,却从不知道妻子休夫代价这般大。
百里渡继续道:“念你我八年夫妻情谊,我不以仙门律待你。只要你受他们十招,走出那扇大门,你就自由了。阿兰那,你敢么?”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百里决明从人群之后走出,来到他兄长的面前。
“十招,我替她受。”
百里渡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晌,道:“阿弟,你这是何意?”
百里决明扭过头,眺望阶下块块青砖,它们向着红漆大门延伸,大门外就是一望无际的世界,是阿兰那所向往的世界。
“她没学过什么术法,受十招人就废了。所以我替她受十招,走到门口,然后你给她自由。”
阿兰那怔怔然,“阿弟……”
百里渡馨馨然笑了,只是那笑意带着刺骨的冰寒。他道:“我竟不知我的阿弟如此担忧兄嫂安危,好,如你所愿。”
阿兰那想说她不休夫了,十招,还是抱尘山上品弟子的十招,阿弟如何受得住?可是百里渡一抬手,立时有人押住了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弟一步步走下台阶,那玄色的背影就像一道乌浓的墨迹,孤零零印进空茫的青砖红墙、千山万水。她又记起很多年前她站在箭台上眺望,他的背影也是这样孤单。
她忽然想起灵儿问她,为什么阿叔不成亲呢?
是啊。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成亲呢?
第一个弟子出招了,他一拳击中百里决明的脸,百里决明抹去嘴角的血,继续走。第二个弟子出招,一剑银线般掠过百里决明的背,百里决明闷哼一声,后背的衣裳登时裂了一道豁口,周遭洇湿一片。第三个弟子紧接其后,第二剑划过他的身躯,他的背又多了一道伤,和上一道正好成了一个十字,血腥味随着山风扑面而来。
他没有停,他仍然固执地一步步向大门挪。第四、第五和第六个弟子接连掠过他身侧,三道焰火几乎同时击中在他胸前,他倒退了几步摔倒在地,脸一侧,吐出一口浓稠的血。
“阿弟!”阿兰那大喊,“百里渡,我不走了,你让他们住手!”
百里渡一言不发。
百里决明以手支地,又站起来了。他已经浑身是血,衣裳被血染透,每走一步,就有滴滴答答的血溅在地上。一朵一朵,像艳丽的红梅花。他没有停,倔强的背影让所有人沉默。百里渡伸出手,弟子将一把轻弓递到他手里。他拉满了弓,对准艰难行进中的百里决明。
“你疯了!”阿兰那不可置信,“他是你亲弟弟!”
百里渡眼底满是寒凉,他瞄准百里决明的后心,停了一会儿,箭尖向下移,满弓,松弦,黑箭呼啸而出。阿兰那哭着喊“不要”,那箭穿过百里决明的右腿膝盖,百里决明重重跪倒在地。
痛。身上每一块骨骼都叫嚣着疼痛。身后阿兰那不停哭,他好想说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也疼。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指,细细数了下,刚刚一共受了六招,还有四招。他左腿发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瘸一拐继续走。有人重重击在他的后心,他哇地吐出一口血,跌倒在地。整块背好像都要碎了,他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勉强辨清方向,一点一点往那里爬。
还有三招,还有三招。他默念。
阿兰那一口咬在押着她的弟子手上,弟子惨叫着松手,阿兰那跑下阶,奔向那个拖着满身伤爬行的人。他每爬一截,后头就拖出一截血印子,触目惊心。她把他扶起来,将他的手架在肩上,道:“我不走了,我们回去吧。”
“不行。”百里决明头上撞出了伤口,鲜血流过眼瞳,视野红通通一片。他固执地低念:“还有三招。”
阿兰那泪如泉涌,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努力撑住百里决明的身体。
“好,我们一起走!”
一步、两步……两个人艰难地挪动,弟子们刻意避开了阿兰那,所有招数都施在百里决明身上。最后一招捱过,百里决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爬上大门的三阶台阶,百里决明趴在门槛上,嗬嗬喘着气。他全身上下布满伤痕,剑伤、灼伤、刀伤,还有膝上箭伤,阿兰那哭着撕下裙袂给他包扎,可是血好多,怎么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