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凰记(87)
末生拉过我的手,似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天机阁对我而言,不是一般的地方。阁中的长老,甚至大部分的弟子都知道我这个“名扬四海”的大师姐,若说我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偏偏想在师父的天机阁里取了祝棋的命。
“我知道你与她不共戴天,所以我会陪你去,而且绝对不插手,但你要答应我,不能逞强。你的血脉之力刚刚恢复,我怕它会出问题,所以,一旦我发现你有任何不对,我是绝对要把你拉回来的,你可明白?”
末生一脸严肃,瞪得我也有些慌,心想别吧,要是我什么都没做这血脉之力就出了问题,那我要它还有何用?
挠了挠末生的下巴,我道:“知道你心疼外婆,别担心,我会没事的。对了,你还要等一下我,我去取个东西。”
末生眼梢一动,便将我捞在怀里,挑起我下巴,低了头在额间狠狠啄了口,“你再乱叫,小心我真的吃了你。”
“不敢了不敢了。”我笑着推开他,飞身掠到树上,朝着头顶的方向画了一个符,立刻便有丝丝熟悉的灵力从上空涌来。我伸出左手,引导这灵力浸入体内,随即指尖轻轻一勾,晴天之上传来破空声响,一道红色的物什穿过云霄,朝着我奔来。
那是我许久不见的流凰剑,它脾气不好,带着缭绕的灵气,本是准备气势汹汹地冲下来,可一靠近我,就像见了老朋友,剑身嗡嗡作响,抖了一晌,才掩了光芒,轻飘飘地落在我手上。
我提了剑在手里,从树上跃了下来,被末生一把抱在怀里。
“这把剑尘封了这么久,你打算用它来对付祝棋?”
“对啊。”我从末生怀里跳下来,摸着剑鞘上熟悉的纹路,前后看了番,道:“用祝棋的血替它醒醒神,应该不错。”
末生靠在树上,“你准备时候出发?”
我看了看天色,还早,两百年前我把师父从剑池底捞起来的时候,薄暮冥冥,应该是酉时,从这里出结界再到天机阁,最多一个时辰不要。杀祝棋与我而言是一场颇为重要的仪式,我要她在酉时的天光里,跪在我师父午曌堂前,流尽她身上的每一滴血,匐在地上,为我死去的师父偿命。
“午时去吧。”
“那也就是说,你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没有安排,对吧?”
我点点头,这就比较尴尬了,就好比你披上战甲,拿着刀,敌人就在你面前洋洋自得,你只想一刀了结了他,可还没到上场的时辰,所以你只能干等。
“要不,”我坐在石凳上,朝他勾勾手,“我们坐在这里喝几杯茶?”
末生挑起微笑,“你就这么有抱负,准备喝三个时辰的茶?”
好像,是有点......但我与外面的人早就没了联系,出去了也不知做什么,岂非更加无趣。
末生摇摇头,走过来将我拉起了身,“你几百年没出去了,藏在这里喝茶也甚是无趣,不如把你这三个时辰给我,我带你去外面逛一逛。”
“嗯,好啊。”末生的提议的确比喝茶有趣得多,可一想及我的白发,我心里又有些犹豫了,“可是,我这个样子出去,真的不会引起恐慌吗?”
闻言,末生又挑起我的头发,一本正经地道:“哪里吓人了,我很喜欢啊。”
我瞪了他一眼,“那是你,你和他们能比吗?”
“罢了,那些俗世喧闹的地方,我们不去,我带你去的地方,只有我们二人,这样可行?”
我立马点头,“要是还有吃的就更好了。”
末生伸手蹭了一下我的鼻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细细看去,他怀里好像还有不少这东西,顿觉末生真是财大气粗。
“这符,很贵啊。”
“自从见你用了这符,我便心生好奇,时常带着一些,以防急用,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末生拈了个诀,那符纸便缓缓飘至上空,散着灵力。我俨然就是个落伍的,这符用着新奇,不似我几百年前用的样式,正看得出神,末生捏了我的手,将我拉到怀里,头轻抵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
“闭上眼睛。”
我听话地闭上眼,耳边风声吹了几息,嗅了嗅鼻尖掠过的寒气,我似乎是来到了一个很凉快的地方。
而后我落在地上,睁开眼,便是漫天的白。
这里好像是......
“北冥渊。”末生在我头顶道。
这里的确是北冥渊,可好像,没有我记忆里那么冷了。
我身上穿的不过两件薄衫,却并未觉察到有多冷,反而觉得清爽。
“往常你怕冷怕得厉害,不过是因为你师父为了加固你体内的封印,遍寻阴寒之物给你服下了,由此你体内一直流窜着一股至寒的阴气。如今你封印解开了,血脉之力强劲非常,自然是不觉得这里有多冷。”
“原来是这样,那我岂不成了行走的火炉?”
“你可以这样理解。”
末生不比我,他的身子有些凉,我先是将他的手紧紧攥住,后来直接赖在他身上,仰头蹭了蹭他冰凉的脸,“你是不是很冷?我可是只火炉,待在我身边你就不冷了。”
末生本来是笑着的,经我一顿乱七八糟的摆弄,笑不出来了,冰凉的脸不自然别过去,还带了抹红,“别闹了,我带你屋子里坐坐。”
咦,这里竟然还有房子?
末生牵着我的手,沿着雪坡往下走了一段距离,山腹的平坦之处果然有一座小房子,看上去甚是古朴。
“岳峰怕是练邪术脑子练傻了,连你在他灵族的地盘上建了屋子都不知道。”
“他自然是不知道,自他接任灵族起,北冥渊就成了禁地。”末生说着,指尖荡开一股灵力,房门便打开了。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但该有的都有,笔墨纸砚整齐地摆在乌檀桌上,桌上是窗,隔窗挂着草木画,我凑到桌上去瞧,竟还有几个关得紧紧的小玉盒子。可惜这些个盒子我一个也打不开,拿起来琢磨了一会儿,又讪讪地放回去了。
看来末生倒是经常来这里住,我转到屏风后去看,竟还设了一张床,素净至极,只用浅蓝的床帘罩住,四角垂香囊,弥漫着雪地里不曾有过的香气。
“这地方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我转了头问末生,却见他打开了窗子,外间的白雪映照进来,他朝我挥挥手,让我过去。
我以为他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物什,忙凑了过来,可入目除了白还是白,末生将我环住,指了指前方一块雪地,“依着你的记性,我怕你什么都记不得了。”
“记得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末生又捏了把我的脸,见我茫然地摇摇头,无奈一笑,“罢了,我给你提醒一下,你原来躺在那块地方,心魔复苏,体内的封印险些守不住,是我替你压下去的。
我听完,还是瞪着末生,他有些沉不下气了,认真地又指了一遍,“你不会真的什么都记不得吧?”
我有些想笑,听末生的语气,特别像一个委屈的小媳妇,不敢再逗他了,忙道,“记得记得,我都记得。我当初以为只是一个梦,现在想来应该是当时封印快守不住了,师父便特意用了传送符,将我送到这里来的。”
看着末生无动于衷的表情,我继续道:“还有还有,师父也把你弄到这里来了,是你一步步把我从成魔的边缘拉回来的,你别担心,这些我都记得。”
末生面上的表情颇有“这样才对”之感,转而道:“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很喜欢你师父吗?”
我回答得十分直白:“我可没看出来。”
末生敲了一下我的头,“我怎么找上你这么个糊涂虫,就是因为,连你师父都知道的事情,你现在才明白。幸亏只是两百年,要是你脑子再迟钝一点,耗个一千年什么的,那我还怎么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