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凰记(85)
沉默一晌,孙老头才缓缓开了口,“九凰,你要知道,为了天族的稳固,你封印的血脉之力永远都不能在外人面前展现,不能引起人们的怀疑,所以,你只能独自去北冥渊,没有军队供你调遣,也没有援军护着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纵使我再怎样不喜欢天帝,可这四海的平稳,总归是要仰仗他。贸然宣称他是个冒牌货,不用等到岳峰的人打过来,天族自身估计就得分崩离析。我既能好好瞒着,又如何能说出来呢?
只不过这样,我这“妖女”的名号怕是要挂一辈子了。就算是我为了破阵鞠躬尽瘁,倾尽所有,这世上的人终究也只记得我是个白发妖女,说不定还要继续唾骂我,偏偏我还什么都不能说。
最奇的是,我偏偏还觉得这没什么,一辈子顶着“白发妖女”的名号活下去,原来我可能会拒绝,但现在我居然觉得还好?
真的还好。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遁入空门的感觉了。
“老头,刚才明明是你说我没有选择的,怎么现在又来说这些无谓的话?”
“你,我以为你一定会拒绝的,但这件事,除了你,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办得成,我自觉对不住你,但......”
我挥挥手,“算了算了,酸掉牙的话你就别说了,末啸天最好面子,你们两个又这么不对付,但凡有一点法子,他是绝对不会来寻你的。再者,岳峰都快修炼成妖怪了,没有你,谁又能制得住他?”
“可是这样的话,你可能一辈子也洗不去你的污名了。离下一个天选之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天选之子是谁,我不知道末啸天到底做了何打算,但绝对和你沾不上一点关系。这次出去,你要是还混不下去,就只能在我这谷里待着养老了,你可要想明白。”
我点点头,养老就养老,反正又不要花个钱什么的,我自然是愿意。
“老头,我想过了。其实人这一辈子真的是没什么意思,为一点事情就耿耿于怀,不值得。我原来想的很极端,要是末啸天还有那几个剑池的老家伙站在我眼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可现在一想,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身份不同,考虑也不同,我想我的师父,他们想的是天下,是安稳,其实谁都没有错,死揪着过去的一点不放,真的没意思。”
老头看了我半晌,胡子抖了抖,“你能想得开是没错,但别想得太开,去做什么尼姑......”
“您可闭嘴吧,做什么尼姑,我还要杀祝棋呢。别的事情我可以选择性地忘记,唯独祝棋,她的命我要定了。”
“她当然是该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她欠了那么多人条命。”
“所以啊,您老人家看看什么时候合适,尽早替我把封印解了吧,我好久没活动身手,得先在谷里练几天,否则出去了给我师父丢面子就不好了。”
老头站起来,背对着我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方转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给你解了封印吧,顺便把你师父留的几件老古董给你搬出来看看,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是该出去逛一逛,讨债了。”
作者有话要说:复仇了复仇了,憋死阿水了,日常笔芯加举花花=3=
☆、第 84 章
师父留在这世上所有的东西,不过一封信,一幅画,一本古籍,两个锦囊。
这些东西交到我手上的时候,封印已经全被孙老头给解了。我先是打开了画,尚未全部打开,漫天的浮棠花就显了出来。背景是素淡的灰白调,画上的景在我天机阁的小院里,院落中央一颗古老的浮棠树开花开得正茂盛,树下端端安置着一张白净的石桌,我与师父对桌而坐。
这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只觉得记忆里与师父相处的日子大多是这样,我那时候懒得梳发,不,简直就是懒得不想动身,一半的头发斜跨在肩上,还有一半直接搭在胸前,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支起手臂撑起下颌,努力地看着不知是何的古籍发呆,眼神游离。
师父一身白衣,笔直坐在椅上,齐地的衣摆堪堪碰到地上的青砖。他仍旧覆着白纱,额前留下两缕黑发,悬至肩下,一手执扇,一手执书。师父的手向来白皙修长,轻轻握在书上,还能窥见指间的字墨,他看书的姿势实在端正,可眼神却没有落在书上,反而侧了头,看着我趴在桌上,眼里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的眼眶忽而就湿润了,师父,九凰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那时春景尚好,天蓝得澄澈,花开得恰是时辰,我还在为生涩晦暗的古籍伤神,还能与师父共坐一桌。他监督着我,我防备着他,我是他永远拉不上正道的半吊子徒弟,他却是我再也看不见的师父,我的恩人,我曾经的所有。
以往觉得天地甚大,自己一定要折腾,要闹,要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来,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陡然明白,那时候最想逃离的日子,是现在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日子,很怀恋,却无济于事。
逝去的已经逝去,我再次想到师父已经死去的事实,想到他真的化作了土,想到我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里没有了他存在的半点痕迹,他是真的不在了,彻彻底底的没有了,巨大的心慌袭上,一瞬间,我难受地想去死。
后背忽而涌上暖意,一个温热的怀抱将我紧紧揽在怀里,我仓惶地遮下画卷,回头一看,原来是末生。
这是属于我的禁地,定是老头告诉了他,他才能寻到路进来。我这副没有骨气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瞧了多少。
“把画收起来吧,我陪你去报仇。”
轻软的话语落在耳根,我抬头,转过身来,遮天的绿意下,末生一如的面容挂笑,淡淡的笑意不重不轻,让人舒心。他就半蹲在我面前,与坐在凳上的我视线平齐,风吹过,将他几缕头发捎到我脸上,方才想到师父伤情了些,湿润的眼眶完全遮不住,我低了头,想把眼泪风干,他却直接打开浅紫色的外袍,将我裹进了他的怀里。
“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哭一会儿吧,我陪你。等你哭完了,我就陪你去报仇。”
我仰起头,“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要出去?”
“孙先生说的。”末生说着,将我的手腕握住,慢慢放到他的胸口处,“何况,有着命理绳,我能感觉得到。”
这也行?这破绳子,也忒邪乎了点。
“真的。方才那一会儿,我能感受到你很伤心,但现在,我也发现了另一件事情。”末生低下头,在我扬起的额头上啄了一口。
“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我一来,你的心情就好多了。”
我撇嘴,什么鬼,你怕是发现错了。
想到孙老头说的事情,我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问道:“你们天族现在应该忙得厉害,敢问身为天族少主的末生大人怎么还有时间来我这里?还喊着陪我去报仇?”
“孙先生已经启程了。”末生似是很喜欢我手里的摩挲,顿了一会儿才道,“他们那里谁都有了,而你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来陪你,谁来陪你?”
我十分没有脸面地承认,年纪越大,越是受用这些甜掉牙的东西。想当初我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怎么现在这么经不起甜言蜜语了?
“好啊,那你就陪着我。”我伸手掏出两个锦囊,递给他,“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末生接过,也不猜了,直接打开,掏出两颗丹药,一红一白,捏在手里。
“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药?”
我爬起来,末生顺势将手绕在我肩上,浅紫的衣袍将我完全罩了起来。我伸手,将两颗丹药拿过来,笑道:“这是药,也是师父留给我的两个选择。”
我摊开手心,“这两颗药,一颗能彻底激发我体内的血脉,一颗能完全融化掉人的经脉,化成烂泥,你选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