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凰记(56)
“你说呢？”画青敲了一下我的头：“你想想人家怎么给你说的，你又是怎么回人家的，你的良心过得去吗？算了，先不说这个，你就说说，末生待你如何？”
“很好......”
“他可做过什么不利于你的事？”
“这个，也没有......”
“这不就成了。”画青叹了一声，伸出手将我额间散乱的发拢至耳后：“唐九凰，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觉得你太累了。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人心复杂，想着世道险恶，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之间，一直这么绷着神经，你不累吗？”
“九凰，我知道你的身份特殊，但天机阁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能不能稍微为自己考虑一下？从我认识你第一天起，你就一直是一副谨慎严肃的模样，肩上的担子压得久了，会成为负担的，这个道理我不说，你也懂。”
夜里房内烛火闪烁，映在画青的脸上，竟是难得的一片认真之色。
我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画青的话正中我的要害。
自己好像，是真的有点累了。
累到不愿去多接触外界一分，也不愿敞开心扉，去接受更多的人。
我拍了拍头，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呢？十年之前？一百年之前？还是一直就是这样？我有点记不清了。
过去的生活就是一张大网，明明全是你一点一点织就出来的，可你就是无法摸清楚它的轨迹，好像不知不觉的，你就来到了现在。
“画青，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这一点都不难办啊！你的直觉怎样告诉你的，你就怎样做。”画青拍了拍我的肩膀：“譬如现在，你不是天机阁弟子，你所有的身份都归于零，再想一下如果你拥有这样的身份，白日里末生同你说出那番话时，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
我只记得，末生离开时的背影很落寞，也很孤单。他同我有相似之处，肩负着沉重的使命，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只为了天族荣辱，九州太平。
但他也同我不一样。他是淌着一路的风霜剑雨走过来的，他的剑上，流了太多人的血，回响过无数亡灵的怨歌，闪映着喋血的寒朔冷光。
但他还是这样走了过来，不顾非议，不顾生死。
回想起白日里末生发白的指节和脸庞，我觉得，我真的是个混蛋。
☆、第 56 章
“九凰，你好好想一下我说的话。我知道你向来只听你师父的，但你师父不能陪着你一辈子。”
更深露重，不知过了多久，待我缓缓回过心神，画青的背影已消失在轮廓模糊的夜色里。
我低了头，看着被我揉皱了的末生所写的药方，一下一下地慢慢抚平折痕。
我想，我还是不讨厌末生的。
那人他低头为我系上大氅时，恰逢窗外的阴雨连绵，雨滴打在石板上的声响揉进他修长有力的手里，也打翻了我数百年来未曾动摇过的心绪。生平第一次，我觉得落下的雨不是凉的，反而带有一丝撩人的暖意。
在那一刻，我的眼睛里，全部倒映着末生柔软的眼。我不止一次觉得，末生的这副眸子分外熟悉，像是一个久未见面的好友，猝不及防地跌入视线，让人慌慌张张，却又叫人欢喜。
这种感觉，似有一只小鹿在你心间跌撞不休，很是怪异。
或许，末生与我而言，当真是不一般的存在。只是我从小到大极少接触男子，全然不知道这种模糊的感觉究竟为何。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这种奇异的感觉之时，末生却一下子销声匿迹，接连好几日都不曾听见他的消息。
三日已过，末生全然无踪，说好的差人给我送药，到底也是没见着。
正是初夏的时节，我拿起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纳凉，心想没关系没关系，天族事务繁忙，末生一时忙得忘记也是正常。
四日已过，五日已过，眼看着六日也要过去了，我终于是沉不住气，一把扔掉蒲扇，一边差人去打听天族之事，一边闷在屋内喝茶。
待到第八日时，终于等到有人前来天机阁拜访我，我一把掀开被子，急着跑出去看，没想到站在外间的人不是末生，不知为何，我的兴致顿时低了一大截。
“唐姑娘，我是昭游啊，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站在外间的瘦个子一见我便开心地打招呼。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只觉得此人的确是见过，待我还在思索这人身份时，他苦笑一声道：“唐姑娘，我就是上次来给你送信的人啊。我家主子是天族的少主，姑娘应该不会忘吧？”
我一下想起来，这人原来就是那日给我送信的倒霉侍卫。
我虽有满腔的问题想问，却还是生生忍了下来，道：“我记得你。”
“姑娘终于是想起来了。我家主子这次派我来是给姑娘送药的。不知姑娘的身子可好了些？”昭游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身后几个盒子：“这几个盒子里的都是主子为姑娘挑选的补药，主子说了，这些灵药非比寻常，姑娘须得隔几日才能服一次。”
难怪末生这几日没差人过来，他大概是怕我一时冲动，将这些药误当做补品给一锅炖了。我转了眼，见昭游左手边还有一个甚是精致的锦盒，不由得问起来。
昭游呵呵一笑：“唐姑娘，这里面是我家主子为姑娘准备的糕点。”昭游说着便打开了那个锦盒，顿时数盘精致的五色糕点映入眼帘：“姑娘，这些可是主子特意从贡品中挑选了好久的。主子说你身体抱恙，眼下外面商铺又大部分都停了生意，主子知道姑娘爱吃糕点，就顺带着捎了过来。”
我凑近了锦盒，一股清新蔓延开来，似是四月树梢刚开的花骨朵，香得打紧。
“这是什么糕点？”
“芙蕖糕。”
我拈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顿觉嘴里香气弥漫，顺滑的口感中似乎蕴了春日的阳光，让人全身上下都暖洋洋起来。
“姑娘，味道不错吧。”昭游笑嘻嘻地问道。
我点点头，好吃的不想答话：“好吃。”
“那就好，主子说姑娘若是喜欢吃，便让我时常给姑娘捎些过来。”
我一顿，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昭游，上次看你主子气色不是很好，你们天族可是出了什么事？”
昭游挠挠头：“没有啊，只是这几日族中事务多了些，主子一时忙，脸色不佳也是正常。”
“如此便好。”我松了一口气。
昭游见东西已经送达，便转身告辞。我见昭游要走，不知为何突然鬼迷心窍地叫住了他。
“等等。”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我突然支支吾吾起来，脸上也腾地红了：“我想问一下，你跟了你家主子多少年了？”
“嗯？”昭游楞了一下：“我家主子性格不好，身边一般很少有人伺候。我和松先生算是主子身边呆的久的了，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哦。”我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问下去：“那你家主子，特别讨厌吃什么？”
昭游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番，笑道：“姑娘是不是想问主子爱吃什么？”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昭游笑道：“我家主子倒是没什么爱吃的，不过主子爱喝青霜茶。”
“青霜茶是吗？”我点点头，心里却不由得嘀咕起来，这末生当真是个怪胎，青霜茶味道甚是苦涩，没想到他竟喜欢喝这个，难怪他平时看起来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昭游仍自好奇地盯着我：“姑娘问这话，难不成是想......”
我忙挥手：“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阳光甚好而已。”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昭游听完贱兮兮地笑着，看得我一阵发慌。
一打发走昭游，我就钻进房内，拿起已经蒙尘的烹茶书籍，细细看起如何煮青霜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