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记(26)
我突然觉得一阵窒息的悲凉与难过。几千年前,当伏羲在这里种下女娲花,是否也曾有过高处不胜寒的
感慨?如果有一天,我终于登顶昆仑,俯瞰苍生,是不是也如此刻般孤单?
在这浩瀚无边的宇宙面前,生死、成败、爱恨、荣辱……都显得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就像女娲花的芬
芳,随风而来,随风而散。
我不敢多想,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往下冲去。摆脱了狮龙瘦的纠缠,风驰电骋地冲入「水火海窍」,顺
着滚滚涡流直达海底,果然瞧见无边无际的白沙上,摇曳着一丛丛双叶双枝、黑白两色的阴阳草。
回到崖洞,依照康回指点,将采撷来的阴阳草与女娲花一起烤制研磨成粉,在滚水中煮沸,又用小火熬
了六个时辰,倒入石碗,置于不周山的阴阳分界线上。
过了一天一夜,石碗西侧一半的汤药结了层薄冰,东侧一半则温热如初。我将阴阳二炁集于指尖,搅匀
汤药,一点儿一点儿地喂入罗沄口中。
刚喂了一半,她就轻蹙眉尖,在我怀里咳嗽起来,耳垂上的碧蛇跟着咝咝吐芯。虽然并未理科醒转,已
让我大喜过望。
康回却在镜子里冷笑不止,说蛇足妖女心狠手辣,最喜欢恩将仇报,我将她救活了,指不定要吃多少苦
头。
喝完药汤,罗沄依旧沉沉熟睡,脸上冰霜尽融,身上的蛇鳞开始逐渐淡去,恢复为莹洁光滑的肌肤。
蜿蜒的蛇尾也渐渐变为修长秀美的双腿,黑发斜披在?裸赤?的身上,随风拂舞,春光若隐若现。
我心里怦怦乱跳,不敢再看,讲太极镜揣入怀里,继续闭目端坐,修炼元炁。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全是
她海棠般娇媚的容颜,心猿意马,杂念纷至,始终无法进入空明之境。
过了几个时辰,困意上涌,渐觉皮怠,索性蜷身而卧,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
梦里,我仿佛变成了伏羲,坐在女娲花盛开的万丈绝壁上,她坐在我的身边,碧衣鼓舞,手中捏着一朵
并蒂花。下面是绚烂的万里云霞,烧红了蓝天,烧红了石壁,也烧红了她的笑脸。
她轻轻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发丝飞舞,拂过我的耳梢、脖子,麻痒如此真实。鼻息之间尽是馥郁的
芬芳,分不清来自花蕊,还是她的身体。
我恍恍惚惚,一动也不能动,听着凉风吹动花瓣,云朵飘过山崖,冰雪在阳光中融化……心中充盈着从
未有过的喜悦和幸福。
她抬起头,微笑着和我说话,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一阵大风刮来,青丝乱舞,她的脸突然如水光摇
动,变成了姥姥的容颜,厉声说:「大业未成,天下未定,你却在想着儿女之情,怎么对得起父母,对得起
水族百姓?」
我吃了一惊,她一把将我推开,猛地往崖下跃去。
我叫道:「罗沄!罗沄!」想要伸手拉她,全身却像被什么紧紧缚住了,动弹不得。再一猛烈挣扎,顿时
醒了过来。
阳光绚烂,她正背着手站在几尺之外,笑吟吟地凝视着我,身上裹着青绿的布衫,双耳碧蛇蜷吐芯,咝
咝不已。
「你醒了!」我又惊又喜,想起在梦中呼唤她的名字,耳根顿时热辣辣地一阵烧烫,正要起身,忽然发
觉经脉被封,全身上下又被那混金锁链紧紧捆缚。心中骤然一沉,难道蛮子已经来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康回纵声怒笑:「浑小子,被老虎咬了,还以为在逗猫!他奶奶的,老子说的
话你不听,活该被这妖女收拾!」
声音不是传自我怀里,倒像是传自她的身后。她嫣然一笑,伸出左手,那面太极镜赫然在她掌心。
我愕然不知所以,她脸颊晕红,柔声说:「闷葫芦,多谢你解了我的蛇咒。这些日子,我昏昏沉沉,将
睡将醒,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如果你不是捂死兰玛的外孙,不和康回这老反贼沆瀣一气,我一定会赦
了你的奴隶之身,好好答谢你。但你偏偏是泊尧的死敌,那就别怪我恩将仇报啦。」
泊尧?这名字有些熟悉,她昏迷时也似曾不断地低呼过去,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说。突然记起烛龙所
说的话,心中顿时像遭重锤,痛得无法呼吸。
公孙昌意!感情她口口声声、念念不忘的「泊尧」,竟然就是公孙轩辕与龙妃所生之子!在她心中,生
也好,死也罢,最不能割舍放下的,原来是我的宿命之敌。
酸苦、懊悔、愤怒、伤心、恨妒……翻江倒海地涌上心头,想起刚才梦中的情景,更是羞怒难当。好不
容易才压住怒火,冷冷地说:「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瞎了眼睛。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还你一命,两不相
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康回更是左一个妖女,右一个蛇蛮,在镜子里骂不绝口,罗沄也不生气,摇头微笑:「闷葫芦,你放心
,我只将你押解往南海,由泊尧处置。如果他真要杀你,我也会为你求情的。但这老反贼却是千古重囚,恶
贯满盈,如果放了出来,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我心里又是一震,难道这些年来,公孙轩辕父子真的藏身于南海?难怪她在鱼肠宫垂危之际,还记挂着
诸夭之野!
康回怒极反笑:「臭丫头,先别说此去南海十万八千里,单单那两只阴阳狮龙兽,就能他奶奶的将你咬
个粉碎!」
罗沄咯咯大笑:「这两支孽畜看的是你和这太极镜,与我何干?不周山的结界虽然破了,但五色石还在
这儿呢。你就乖乖地在这石头缝里再呆上几千年吧。」指尖一弹,竟将铜镜抛入五色石和岩壁夹缝中。
「叮叮」连响,镜光消敛,康回的咒骂声很快微不可闻了。
阴阳狮龙兽当空跳跃啸吼,摇头摆尾,似乎颇为欢喜。
我眼睁睁地看着,怒火填膺,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康回对我恩同再造,如果不是他,我早就葬身于这
两只孽畜的肚子里了,更不可能消解她的蛇咒,修行「春洪诀」和「无形刀」。
她这一抛,不仅葬送了康回解印重生的机会,更断绝了我和康回并肩作战、横扫大荒的念想。
最毒妇人心,我怎会莫名其妙地对这妖女产生如此好感?越想越觉得羞恼,自从与她相遇以来,第一次
生出如此强烈的厌恨。
她若无其事地朝我嫣然一笑:「走吧。」将我提在手中,径自往悬崖下冲越而去。狮龙兽果然没有追来
。
她一边御风冲掠,一边发出奇怪的啸歌,一会儿后,远处的冰洋上波涛汹涌,浮冰跌宕,渐渐浮起一片
巨大的青黑鲸背。
水柱长喷,龙鲸发出低沉的鸣叫,岛屿似的浮在海面上。周沿的冰山被记得竞相碰撞,众白熊纷纷跳跃
狂奔。
罗沄提着我跃上鲸背,大声啸歌,龙鲸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语,鸣叫回应,徐徐朝南掉头,破浪而行。
她将我放在鲸背,眯眼远眺,脸上悲喜交织,叹了口气:「北海,北海!我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总算
又可以离开啦。」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说:「他第一次瞧见我的真身,也是在这北海的鱼背上。只不过那鱼
是鲲鱼。那时事极夜。」
听到「鲲鱼」二字,我的心猛然提了起来,虽知烛龙当日所说的话里,十句有九句是假的,但仍觉得关
于父亲和鲲鱼的那一段不像是他所能臆造出来的,忍不住喝问:「妖女,『天之涯』究竟是不是鲲鱼所化?
我爹在不在鲲鱼肚子里?」
她一愣,咯咯大笑:「你真的相信烛龙告诉你的这些鬼话么?」眼波流转,凝望着天海交接处的茫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