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舒不答。
他自然是想知道的。
罗睺又问:“你重建烟寒宫的这数万年,只有同你一起经历过往事的二哥陪伴在侧。幻君难道就没有疑惑过,你的大哥去了何处?”
长舒心头一空,记忆里某个被遮盖许久的角落有些蠢蠢欲动。
随即而来的却是钻心的头痛。
他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有些费力地回想着:“大哥……”
罗睺朝他一步步走近:“这沧桑万载,即便你想不起来,你的二哥呢?他为什么也从来不向你提及半句?”
长舒头痛欲裂,不自觉佝偻下去,摇摇晃晃地往后退,退了没几步,满头冷汗直直地冒,疼痛之感已经不知不觉蔓延到了魂魄,痛得他意识也开始混乱。
罗睺不依不饶:“幻君想想,你如今的二哥,真的是二哥吗?数万年来脚不沾家,长年在外的人究竟是谁?腰间佩的那把弯刀,又是谁才惯有的装束?五万年前有人修幻族禁术而被籍,除籍之人,到底是谁?”
他一把握住长舒肩头,俯下身,在长舒耳边一字一顿道:“幻君……真的分清楚了吗?”
长舒脊背轻颤着,冷汗涔涔落个不停,脑中似要炸裂开来,不断回想着罗睺的话。
常年不沾家的人……不是二哥……
腰间弯刀……也非二哥所属……
当年修习禁术的人……
是大哥……大哥……
大哥叫什么……
长亭……
是长亭!
身后传来怆然凄楚的一声龙啸,长舒骤然回首,容苍不知何时化出了真身向远处逶迤腾去,游龙入云,一息便不见踪迹。
“容苍……”
他想要去追,却早已被折磨得没有了力气,蹒跚走了两步却,直接跪倒在地。体内破碎的魂魄像是被人强行拼凑磨合,硬生生合出一个窟窿。长舒痛得从一开始的呻吟到最后仰头喊出了声,罗睺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块往生镜碎片拼在一起,四块残片一触即合,往生镜复原那一刻,长舒从极大的痛苦中陷入了昏迷。
一片黑暗。他好像到了镜中,眼前是秋水湖,湖里是里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额间的妖纹呈赤红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像是要从湖里走出来:“你来了。”
“我来了。”
他离他越来越近,长舒就这么在原地站着,看他从湖里脱身而出,走近自己的身体。
像被活生生豁开了一条口子,被强行接纳一部分残魂,身体里每一个交接融合的地方都像当初被打碎剥离的时候一样,痛得他生不如死。
-
睁眼,眼前是依墙而植的参天枫树,玉石大门,仙气氤氲……
九重天。
……
再醒来时是在玉柱金顶的殿中,长舒不知道这是何处,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不太真切的对话声。
“珠子可拿出来了?”
“拿出来了。”
“玄眧呢?”
“不知道。当时取出来他就跑了,这些日子,估摸着活不了了。”
……
长舒睁着眼在床上愣怔许久,记忆一一回笼。
珠子……玄眧……取出来……
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引得不远处坐在桌边的罗睺与童天望了过来。
“醒了?”
童天起身,正准备走过去扶好下床的长舒,对方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抓着他就问:“容苍呢?”
“你先听我说……”
“容苍呢?!”
“长舒……”
“容苍去哪里了?!容苍呢?!”长舒眼里闪着水光,几乎是朝童天吼了出来。
他听见童天说的“把珠子取了出来”,容苍快没命了。
童天沉默地等他稳定下来,叹了口气,将珠子递到他眼前:“我按照你之前说的,用你的心头血将菩提珠取封,从他体内拿了出来。他大概同你一样,想起了以前的事。珠子一取……他就发了狂一样地化龙冲出大殿,走了。”
长舒失神,慢慢脱力坐到地上,呆滞了许久。久到童天与罗睺差点以为他就要一直这么坐下去的时候,长舒猝不及防起身,一头奔出殿外。等他们反应过来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他第一次如此莽撞地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失了阵脚的人往往也会丢弃冷静与理智,等他走完最后一个自己与容苍去过的地方依旧一无所获之后,长舒才慢慢回神,去了当年紫禾化形时初遇玄凌的山洞。
果不其然,那洞中有一棵巨大的枫树,紫枝白叶,枫树旁卧着条黑龙。
——听闻数万年前幻族长老紫禾曾在无妄海与一只枫树精不打不相识,二人成为莫逆之交。后来枫树精为救长老不幸命陨,长老借着幻妖无本相的体质将那树精精元存放在自己体内以纪念亡友,自此枫树便成了族中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