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色倾城(212)
走了几步,老头夹着小纸烟又翻来覆去想了想,是不是单勇这驴日货在店里捣什么鬼了,好像也不是,原班的人马,原来的路子,来回村里人就没人见着单勇,那娃说话倒是挺算数,一拍屁股走人再没回来。可是就想不通了,总不能他手里是个金元宝,到我手里就成一包草了吧?
史保全想了想,觉得单勇也没多长根角呀?他那套死卖力气的办法,要搁村里人谁也干得不比他差。
转了几个圈,才往村里饲棚方向来了,这段时间闺女跟爹之间老大个疙瘩解不开,谁也不爱搭理谁,可这个时候,史保全知道自己不能端这个架子了,家里要商量事的就一个宝英,一个三孩,三孩在城里不多见,就剩下闺女了。
掀开厚布的帘子进门时,史宝英正在劈里啪啦打着算盘,这里是平素和各处客商交易的地方,入冬了,存栏也出了差不多了,除了种驹养着,剩下的在年前都要处理个差不多,现在养殖、喂料、防病、屠宰差不多都是闺女操持着,老大不小了也没找个婆家,想到这儿就让史老头有点概叹。
“爸,您坐。”史宝英起身了,端了椅子,把煤炉往父亲身边挪了挪。再坐下来的时候,看着一堆账本蹙眉,史保全问了句,闺女说道:“没啥事,上午史青拉饲料,又涨价了,一袋涨了三块多。”
“往年秋后开始都掉价的嘛,怎么今年还涨?”史保全不信地问。
“城里人都说了,除了工资不涨,啥都涨,现在啥涨都不稀罕了。”史宝英笑着道,很无奈。这事没放在心上,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上游涨价肯定将来带动下游涨价,就今年已经成定局的年景,这些已经无所谓了,史保全趁这时间,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了,直问着闺女道:“宝英,爸问你个事……你说,咱那店,是不是上当了?”
“什么意思?”史宝英愣了下。
“你看啊,单勇干的时候,一天销量是蹭蹭地往上涨,有时候那数字涨得都吓人,我就纳闷了,怎么到咱手里,就不会动啦?不动也罢了吧,昨天还余下四百多斤,以前可没出过这个情况啊,那有可能常下,只有不够的时候。”史保全纳闷地说着,脸上皱着老深的皱纹。
“爸,我要说句不中听的,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进去。”史宝英现在温和了,很客气地道。
“你说,你说。”史老头现在看样能听进去了。
“这么说吧,您说为什么十里八乡,就咱们史家村养得驴活蹦乱跳,少灾少病呢?”史宝英问。
“呵呵,这还用问,咱这儿的条件找不出第二家来,水源好、草场好,还有咱村都是养牲口的把式,看一眼就知道有病没病,摸一摸就知道病在哪。外头养牲口的,都是生手,没有十年八年,这手艺他学不好。”史保全得意地道。
“对呀,不过要换个环境,城里人怎么想的,可比牲口的性子难琢摩。在那一行里,您可就是生手了。”史宝英道,安静了思索了这么多天,看来想得很清楚了。
这一句顿有醍醐灌顶的功效,听得史保全愣了,愣了好一会儿,现在想想也是,单勇这驴日货骑着破车愣是在城里卖了几年,肯定那条路都熟了,而自己生打生入行,肯定是一时找不着北,甚至连销量停滞的原因也找不到在哪儿。说不定那货就是看着不行了,才装了个大方把店卖给史家了。
“同行不同利呀,爸您那时候看着人家挣钱都动心思了,我怎么劝您都听不进去,现在好了,不但您跳进去了,村里大伯家,史青他舅家,还有后村三姨家,不是被你,就是被我妈鼓动得进城开店去了,赚了钱将来都好说,要赔了,您不是落埋怨吗?”史宝英道,现在无比的冷静,甚至于能揣摩到单勇拂袖而去的原因,这事办得,搁谁谁也要寒心了。
“也不至于吧?好歹咱这祖传的手艺,赚不多是他们没本事,不至于赔了吧。”史保全稍有点心虚地问。
“搭上本钱和人工,不赚就是赔大了,还别说您这祖传的手艺,市里多少张嘴张着呢,这好吃一点,和差了一点不在行家眼里,它差别不大,手工做法好那没错,大家都认可,可现在您数数,纯手工制作的,全市还能有几家?”史宝英又问,这一问把史保全结结实实问住了,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掏着烟丝卷着,浓浓的烟雾喷着,似乎好一片愁云惨淡,暗暗的感觉怕是自己在最得意的时候走了一步臭棋。
“爸,对了,还有个事,昨天我刚知道了。”
“什么事?”
“您知道除了咱们村的四家,全市现在有多少家响马寨酱驴肉馆了?”
“多少?”
“大大小小一共十七家,昨天大彪送货完了专门走了一圈数回来的。其实单勇开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过现在开了几家更大的,潞华街那家光店面有咱们三四个大,他们好像也走配送的路子,以后的生意怕是没那么好做了。”
“……”
闺女黯然地说道,老史的驴眼睁圆了,这话要是别人告诉他的,肯定不相信,不过是女儿说的,大彪数的,那肯定错不了,此时愣得动作停止了,思维也停止了,这么个操蛋的干法,简直如同前些年马肉、骡肉混成驴肉卖一样,迟早要搞成烂摊子一堆。
而更糟糕的是,能收拾这个烂摊子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史家村,更不可能是单勇那家小店,这一点史保全觉得自己想明白了,那单勇应该比他更早就想明白了,说不定他已经看到了,只不过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家伙,临走把烫手的热山芋不但塞自己手里,还要了个好价钱。
一股浓浓的被愚弄的情绪升起来时,让史保全瞠目结舌,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蓦地,手烫了一下,一动,那燃烬的烟头从手指间掉下去了,掉在煤炉子上,一股青烟起时,化成了一片红红的灰烬※※※
……
“过来过来,你们几位都过去,听三孩叔说几句。”
根娃吆喝牲口一般喊着店员,小茹和几位送货的不悦地互视了眼,稍有反感,就原老板在的时候都没这么拽,不但说话客气,甚至于还和大家一起去送货,现在倒好,都是史家村的人,都分不清谁是老板了。
除了史三孩精瘦干巴,史家村这几位包括新来的愣蛋和拴子也是个大块头,刚刚卸完晚上的货,大咧咧上来,嘴里还嚼着撕下来的驴肉,送货员四位,站到史三孩面前,三孩倒是客气,直说着:“这两天辛苦大家了,不过还得多跑跑,多和老客户拉拉关系。总不能光辛苦没效果吧,昨天多少量小茹告诉大家了吧?一千四百多斤,比咱们平时都不如,总不能刚换人,不上升也罢,走这么大的下坡路吧?”
“三孩叔,不是我们不卖力,西苑肉联厂三斤就搭一份猪肺,五斤就送猪大肠,人家优惠措施大呀?”一位送货员道。
“不但大,比咱们的价格还低两块。”另一位道。
“潞华厂那边也有送货上门的了,专往小饭店饮食摊上送,他们也打着响马寨牌子,还是小货厢送,我昨天还没到,就被他们抢先了……”
“现在都跟疯了似的,都挂响马寨的牌子……”
送货的几位好不懊丧,市场就这样,一个牌子卖得好点,同质甚至同名一窝蜂就抢上来了,就像曾经风靡全市的潞酒,愣是被小作坊的散酒给干垮了;市里不乏有红极一时的名吃名点,不过过不了多久,同名的马上就会雨后春笋般地破土而出,你都分不清那家真的,那家假的。当然,此时最难干的怕是这些一线的业务员了,个个一脸苦色,对于经常混迹销售的人来说,这好日子怕是过到头了。
果不其然,史三孩还没说话,愣蛋结巴着凑上来了,直斥着:“别别别……扯那些个……不好……好干活,就是不好好干活,我婶说了啊,不……好好干活扣工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