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香如酥(出书版)(39)
郁沐抿嘴笑起来,“看,我是很有诚意的,这不主动来告诉你怎么让青岁和元厚闭嘴么?”
赤琳猛地转回身盯着他看,郁沐是个什么人,她当然知道,他嘴上说是帮她,其实还是想牵制东天云。天帝父子的心事在急不可待地把拓嬴推上司金位置的时候已经不是秘密了。与他合作,不过是与虎谋皮!
郁沐面不改色地受着她的眼刀,却像把赤琳看穿了,“不愿意?好,那我也不掺和了。”说着起身要走。
赤琳咬了咬牙,终于喊住他:“慢着!”
胡辰冷眼看着他们,露出讥讽的笑意,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越看越觉得心寒了。
“跟我走吧,路上说。”郁沐笑吟吟的,像是为了节省时间,胡辰扭过头看山间的景色,已经不再是傻乎乎的小狐狸,她明白,郁沐从未把她看在眼里,从未相信过她。
“可我……”赤琳皱眉,她唯一能见到东天云的办法只有在这儿傻等,那根与孤问互有感应的簪子也被她扔回幽河,生怕东天云发现她曾拥有过而生疑。
郁沐哈了一声,像兄长般用手指遥遥点了点赤琳,“有我在,还怕找不到他?快走,你在这儿不甚妥当。”
赤琳犹疑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与郁沐同行而去。
东天云独特的灵气袭近时,胡辰并不意外,回过头,他已经默默站在廊桥的另一端。
当他看着她时,胡辰再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怕,甚至有了一丝怜悯。能用这样眼神看一个女子的人,绝不会像郁沐那样令人心冷。
他一语不发,山风吹动他披散的乌发,有几丝拂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半遮住他一只眼睛。明知他看的不是自己,胡辰仍然心痛流泪,并非装假而发自真情。东天云此刻的心情,她好像都能懂……因为她也被深爱的人背叛,抛弃,可悲的是,东天云仍试图挽回。
作为狐王最小的孩子,她没少听胜寰帝君的叱咤往事,这样骄傲的一个男人,在幽河边当着那么多仙人,甚至在泷准面前,说出“我回来了,以后和我在一起”这样的话,从那时起,胡辰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像当初答应赤琳欺骗东天云时那么轻松。至少,她羡慕自己假扮的这个姑娘,能有个人……这样爱她。
“君上。”胡辰站起身,却没勇气走近,炼成千面术后,她假扮过不少人,却第一次这样愧疚自责。
“和我走。”东天云简单地说,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要对她说的只有这么一句。
胡辰摇了摇头,或许东天云还有话要说,她却已不忍心听了,她不想这样一个睥睨万物的男人再说出乞求之语。他看不穿这个阴谋,那么美好的感情被摧毁了,她……都痛惜不已。“我已决意与泷准共度一生。”
共度一生……东天云的嘴角微微牵动,这个词现在听来,辛辣又苦涩。她忘记了吗?她叹息凡人一生短暂,用庆幸的眼光看着他说,幸好他们有漫漫长生,可以一直在一起?他都有点儿鄙视自己,如果她能如此轻易遗忘对他的誓言,那么他希望……她也能改变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
幽河下暗无天日的五十年,对她的思念已经变成一种魔魇,即使变成眼下这么可笑又可悲的场面,他仍无法割舍。
他不相信,他都能从幽河之下历尽千般苦楚回来了,还有什么能成为她回到他身边的阻挡。泷准?世俗的眼光?他都不在乎。
“君上……忘了我,忘了我吧。”胡辰说,突然痛哭失声,她从没这样失误过,这次是为了“香苏”而哭。她甚至觉得,被东天云看穿了也没什么不好,她想告诉他,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从没辜负他……等他,到她生命的最后。
东天云没有怀疑,只是僵直地站在山风穿越的廊桥之上,问:“为什么?”
“是胜寰帝君赏光驾临了么?”泷准身形轻灵,飞上廊桥时无比潇洒,他的手上提了个小小的竹篮,恭敬地抬手请东天云到主殿落座,“秋晏山的茶尚可入口,帝君一定要尝一尝。”
胡辰飞快地擦去满脸的泪,生怕泷准看出异样。
东天云仍旧站着没动,泷准有些尴尬,自我解嘲着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青果递给胡辰,“这是青梅仙子特意送的,尝尝,你不是最喜欢吃梅子的吗?”胡辰心不在焉地接过,既不敢看东天云也不敢看泷准,正要咬,泷准又拉住了她的手,“我也糊涂了。”他抱歉地笑着,从她手里拿回了青果,用法术净了一遍,才递还给胡辰,微笑着说:“吃吧,这回好了。”
东天云慢慢垂下了眼,他终于有些明白她的选择。香苏其实一直是个怕孤单的人,有个对她如此细心,又温柔可靠的人出现在她身边,比跟着他颠沛流离要好。如今的他半仙半魔,前途茫茫,给不了她如此的安定生活。
他转身欲走,胡辰攥紧手中的青果,向前追了一步,已经不顾上身旁的泷准,哭着说:“君上,别记恨我!”
别记恨她假扮的可怜女孩,也别记恨她这个假扮者,她已经很后悔与赤琳做了这笔交易,却无路可退。
东天云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回身,胡辰无法抬头看他的神情,只听他淡淡地说:“别说傻话了……”他似乎还想说些安慰的话,最终也只归为沉默,转身驾云离去。
来秋晏山之前,东天云觉得自己的决心无比坚定,可仅凭香苏的几句话,泷准的眼神和微笑,他便败下阵来。他很少输,但对香苏……他输得很狼狈,只因为他希望她过的好。堕入幽河后,他或许也变了,仅五十年便已物是人非,他也失却以往不可动摇的自信,他曾毫不怀疑地认定,只有他才能给香苏最好的。他对她失言了,让她在幽河之畔用那样的神情说不想再独单下去,他有些醒悟……或许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东天云第一次茫然驾云不知所往,除了生身之地九绝山,他似乎没了安身之处。他有些自嘲地一笑,东天云竟也有如此凄凉的时刻。
对面花花绿绿来了好几个人,赤琳并没有骑凤凰,也与众人一同驾云,看见了他,一脸焦急地快速趋前,担忧地打量他的脸色。东天云没有拒绝她踏上他的云头,今天他格外觉得孤单,赤琳以往并不讨他喜欢……可说起来,她却是那个没怎么改变的人,这也是命运对他的嘲弄么?
郁沐依然笑得让人如沐春风,提议说:“先到我府里安顿,详谈一下神农鼎的事。”
“我不去!”青岁说得斩钉截铁,“金盏,炎及,随我回府。”平时很随和的她像是遇见了什么气恼的事。
元厚兴致也不高,懒懒地看着东天云,“我跟过来,只想找到你问问以后怎么打算。这胜寰府……”他有些嘲讽地拉长了调子,明显是说给郁沐听的,“也回不去了。”
东天云沉吟了一下,“暂时在幽河边落脚吧。”
元厚扬眉,笑着摇头,“你真是会挑地方,幽河之畔,法力都会减三成,比上回我为你建胜寰府还费劲。”
“花草也不好种!”青岁皱眉抱怨,看样子是不走了。
“你们去吧,我凭什么跟着?”叛逆少年炎及又发作了,刚才百知草见了这几个人哭得像死了爹妈一样,还非要他跟他们走,说是能学到最上乘的法术,还私下说可以随时看见香苏,现在看来又是圈套!傻瓜一样东奔西跑,她……也完全没了踪影,甚至提都没人提起。
东天云瞧了瞧他,没想到水君清泽投生成少年居然是这幅德行,心情不好加上以往“积怨”,他抬手一指,一道紫色魔气像锁链一般绕住炎及,炎及挣了几下,瞪眼怒道:“干什么?”
东天云置若罔闻,逗狗一样慢悠悠东一指西一指,炎及被魔气所缚,被拖着来回跑,气得青筋都爆出来了。
“你干嘛?”青岁心疼地跳出来,想扯断魔气放开炎及。
“要放开?”东天云的眼梢一挑,“放开他就走了。”
青岁瞪了他一眼,东天云这欠扁劲儿真是万年不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戏弄炎及。当然不能放炎及走,她只好安抚地笑笑,去拉炎及被缚在身侧的手,“别生气,带你去看好玩的大戏法。”
元厚不悦地拉下嘴角,他闻名天下的控土幻城术是“大戏法”么?
炎及甩开了她的手,觉得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骗人家孩子去卖的人贩子,“干什么,老妖婆!”其实青岁并不老,可他就觉得她像是长了一辈的老怪物,大概是百知草恭敬地给她跪下叫她帝君姐姐留下这样的印象。这副皮相虽然不错,天知道都多大岁数了?连香苏都三百多岁呢。
看青岁被这样嫌弃,元厚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嘿嘿笑了几声,惹得青岁狠瞪他一眼。
元厚在幽河边控土造山,因为比别处更耗费法力,脸色都显得苍白了。不少土灵被召来,在山上细细地建造殿宇,土灵的专长便是建城筑屋。东天云坐在石头上默默地看,他原本只是想建几间精舍,元厚非要如此大动干戈,原因复杂,他便也听之任之。
炎及早被松了束缚,却被元厚的控土术惊呆了,强作镇定地看土灵们施法,这是他无法想象的壮阔神奇。
“你,在西坡弄条瀑布出来。”东天云的心情好了一些,茫无归处的感觉总算消散了,回眼看见炎及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子,忍不住又想揶揄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