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苍穹之烬(出书版)(56)
“那个人是谁?”溯光悚然,“难道是……”
“他就是你们鲛人的领袖,复兴一族的英雄:海皇苏摩!”孔雀霍然抬头看着他,眼神炯炯,“现在,你知道其中的因果了吗?”
“……”溯光猛然一震,只觉得心里瞬地通透无比。
是的。那个带领族人重获自由的海皇苏摩,据说曾经有过极其黑暗的过往。从小沦为奴隶,受尽凌辱和荼毒,后来因为太子妃白璎之事被驱逐出云荒,孤身翻越慕士塔格峰,去往中州——他失踪了很久,直到一百年后,才以黑衣傀儡师的身份返回。
后世传说,他在那一百年里四处流浪,在六合八荒之中获得了力量,等修炼大成之后,便返回云荒带领族人复国。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一段历史究竟如何,就如没人知道海皇的真正内心。
那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开云荒时,那个叫苏摩的少年不过是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鲛人,孱弱孤僻,甚至尚不曾分化出性别;而归来时,却已经是一个历经劫难的英俊男子,灵力卓绝,沉默中蕴藏着说不出的沧桑和黑暗意味。
他曾经去过何处,又携带了什么回来?在那一百年里,他经历过什么?学到了什么?遇到过怎样的人、做过怎样的事?……这些,都已经没有人知道,淹没在了云荒的滚滚历史洪流之中,到如今,只留下一年一度拜访叶城的潮汐。
然而,在千年之后,居然有人为了那一段空白的历史来到了云荒!
溯光迟疑着:“所以,你来到云荒,是为了师门?”
“不,我不是为他而来。”孔雀双手合十,垂目:“我只是托钵云游四方,于天地间修行,当我踏足云荒时,海皇湮灭已经多年。但我来了之后,却看到了由他引发的一系列因果循环——那之后,我便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溯光明白了过来:“你是看到了沉睡的破军、那个蛰伏的魔?”
“或许那也是我留下来的一个原因吧。”孔雀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西方尽头,“苍生涂炭,天下动荡,不是佛家所愿。我将以身赴此难。”
孔雀宣了一声佛号,神色沉了一沉,“不过这一次的局面比以前任何时候都严峻:离五月二十日只有二十七天了,必须要竭尽全力,才能够在破军座前杀死最后一个六魄分身。”
“最后一个分身?”重复了一遍同伴最后的话,溯光眼神亮了一下,忽然道,“不,那根本不是最后一个分身!”
“什么?”孔雀怔了怔,“这一轮的六个分身,你明明已经解决了五个!”
“不,前面四个都是我亲手杀的,唯有第五个,我却并未见到过她的尸体。”溯光打断了同伴,“你记得么?她葬身于帝都那一场大火,尸骨无存。”
孔雀愕然:“那么说来,难道这个第五人并没有死?”
“是的,那样大的火,没有一个人逃出来。而她竟然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溯光低声,“这本该是我百年未有的严重疏漏,但……或许却反而是宿命的恩赐。”
“宿命的恩赐?”孔雀皱眉。
“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令她逃过了那一场劫难,因为她必须活下来。”溯光点了点头,叹息,“你知道么?星主在临死之前告诉了我第六分身的真正身份,却同时也指给了我一个方向……那可能是唯一还能遏制破军的方法。”
南迦密林里那一场大屠杀后,隐族灭绝,天空之城坠落,大火燃尽了一切,连命轮之主也葬身于此。然而,却还有这样一个秘密留了下来?
“我记得那个人是叶城第一美人殷夜来吧?她没死?”孔雀摸了摸脑袋,却露出了烦恼的神色,“这算是什么好消息?时辰越来越接近了,六个分身里还有一个没有清除掉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如今居然又多了一个!”
“不,你错了,”溯光低声,眼里隐约有亮光,“星主临死前说过,这个侥幸逃脱的第五人,或许才是唯一可以遏制破军复苏的关键!”
孔雀有些不解:“别绕弯子,到底星主临死之前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溯光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星主告诉我:这一轮名单上的第五人,她还存活于这个世间——如果我们日夜赶路,说不定还来得及在一切起变化之前遇到‘她’!”
“她?”孔雀愣了一下,“哪个‘她’?”
“我也不知道……因为世上的事如同流水,时刻在变化之中。”溯光眼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喃喃,勒转了马头,“不过星主说过,她,可以改变星辰的轨迹!”
“喂喂,等等我!”孔雀追了上去,忽然感慨地叹了口气,“你身为一个鲛人,不回海国去,却偏偏在云荒上为了异族人拼命……这又是何苦来哉?”
“我也不知道。”溯光抬头看了一下天际。沙漠之外,看不到大海,而他的故乡远在云的另一边——那个碧落海国,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去了?父皇,母后,弟弟……那些人,都还好吗?
自己离开了他们,在空桑人的土地上奔波。一开始,或许是为了对紫烟的许诺吧?可那么多年了,似乎是对这片土地也有了深沉的感情,竟是不能忍心袖手旁观。
“对了,马上就要去拼命了,不如先说一下后事吧!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的?如果死在了这里,要不要我把你的尸体带回去?”孔雀问同伴,带着一丝戏谑,“身为一条鱼,你总不能死在沙漠里吧?”
“哈哈哈……”溯光笑了起来,大病初愈的苍白脸上有微微的茫然。
是啊,还有什么没有了的心愿呢?紫烟已经去往轮回,不知转生在哪一生哪一世,和他之间的那一缕缘分终于是彻底的断了。那么,在这个世间,他还有什么可以牵挂的呢?想到这里,他默然抬头,看向了蔚蓝色的天宇。
天很高,有飞鸟展翅掠过,然而,那一片云似乎在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
云的背后,是否有那张明亮灿烂的笑靥?
那个在黯月之夜展翅飞去的女孩,鬓边那一朵洁白的海誓花是否尚未凋谢?她回到了属于她的国度,凌驾于大地众生之上,如今,是否在俯视着这里的一切?那么,此刻他的凝望,她是否也已经看到?
飞鸟和鱼,永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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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光和孔雀两骑从叶城西门驰骋而出,刚一踏出城外,风沙扑面而来。
“奇怪,有血腥味?”孔雀皱起了眉头,抽了抽鼻子,“从西面来的,似乎死了很多人?”一边说,他的身体忽然震了一下,猛地抬起手按住了胸口,弯下腰去。
“怎么了?”溯光愕然,“你不舒服?”
“奇怪,这些恶灵……忽然骚动不安起来。”孔雀的手探入缁衣内,用力握住了那一串佛珠,然而那串佛珠还是一颗颗地剧烈跳跃,发出奇怪的光,一张张被封印的恶灵的脸从珠子里浮现出来,狰狞嘶喊。或许感受到了这种汹涌而来的邪气,孔雀胯下的骏马忽然惊嘶,人立而起,几乎将背上的人甩了下来!
溯光一眼看去便知道不好,侧身探手一把抓住了孔雀坐骑的笼头,手腕用力,顿时将惊马硬生生勒住,策马并骑,到了官道边的树下避开了行人。
孔雀等不及下马,已经双手合十压在胸口上,开始急速念动经文。
许久,他手里的那些念珠一颗颗归于平息,似乎被法力重新镇压下去,渐渐熄灭,再也没有光芒。孔雀这才喘了一口气,喃喃:“整个沙漠上,全部都是煞气!龙,我们终于赶上了这百年一遇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跳了起来:“走走走!不负人世这一回了!”
溯光抬起头,看到城外的大漠上空是黑压压的云。狂风肃杀,乌云狂卷,宛如无数猛兽从天那一边冲过来,张牙舞爪地扑向这片大地——黑云压城城欲摧。那一瞬,他心里忽然有了这样一种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