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下雪了。
昨天下午天上只有些浮云而已,晚间虽然有些起风,但我累极却没有注意。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呢。
寒气扑面袭来,把晨起最後一丝睡意也驱散无形。我从小就喜欢雪,天上仍然是飘飘扬扬,落雪纷飞。我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晶莹可爱的一抹白,在温热的手心里,来不及让我看清楚,边融角软,已经化成了一滴水。
身上忽然一暖,一件裘衣裹了上来,皇帝的声音在耳後说:“一早不睡,嗯?穿这麽少吹风,看回来著了风寒,你还淘气不。”
我微微一笑,心情极好:“下雪了。”
“是呵。”皇帝看起来也心情不错,坐在窗下的椅上,顺手拉我一把,没站稳,坐在他的腿上,身体被他的手臂圈住:“今年头一场雪。”
我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那一望无际的白。树也好,房也好,一应的过冬的青绿和明瓦,都被大雪覆盖。
虽然我不是同性恋,也并不爱身边这个男人。
但是身体的接触,在这冬日里,让人很难抗拒。
况且……他是我来到这世界後,与我最亲密的人。
就算是明宇,我们也是坦荡清远,从未有耳鬓厮磨肌肤相贴。
人是渴望温暖与温情的,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
长时间的与所有人保持著距离,肌肤变的异常孤冷和饥渴。
渴望温暖贴熨。
这是件没有办法的事。
皇帝占据长案一端,我占另一端,楚河汉界分明,互不相扰。
外面廊下的人也分作两边,一边是他的人,一边是候我差遣的人手。
两个人的案头都积了厚厚一撂牍碟书簿,他看他的,我看我的。
磨好了一缸的磨,和盖印用的朱砂。
我弊了良久的气,就在劈劈啪啪使劲的盖印章的声音里,慢慢松泄。
盖好最後一张手令,我把纸拎起来吹干墨迹。
上好的竹皮桑丝雪纹纸,左下角盖著一抹鲜红的印迹。
宣德昭明。
皇帝停下笔,拿起一张我已经盖好印的纸,看了几眼,微微笑著:“你是不是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大力点头:“不错!”
内府的人事令。
专设了一个审计职位,每天的收入支出核对,收入的钱数,支出的专案用度,都要查理。一共是三个人,轮番交换,也有互相监督的意思。
皇帝一笑不语,低头看他的摺子。
我唤人来把已经写好的拿出去。
内府库的事,算是暂告一段落。节流已经有了监督机制。开源呢?
又是个复杂的问题,先不想。
拿起花名户册来翻看。
真是费力。
繁体右起竖排版,看得我一个头变两个大,把簿子丢开唤人:“请书令官进来。”
还记得大礼後第二天起来,四位贴身女官来请安的时候,我立即先发制人,以“男女有别”爲由,要“清贞明洁”,所以不许她们进我内殿,不许宫女沾手我沐浴更衣等事。
她们本来不是太服气,等我把“宣德明昭”的章一亮,立即磕头应是,退了出去。
不错不错。
权力真是可爱的媲美毒品。
原来她们那股傲气始终不落,总觉得便是皇后也得服从宫规。而她们出身内宫局,是宫规的执行者和监督者。
切。
我驳一句,宫规是不是人定?既然是人定而非天理,必有其疏漏缺失,後人怎麽就不能改?要真是前人一切都对,我们现在干嘛不茹毛饮血,卧薪居沼?
她们哑口无言,皇帝待她们都退出去了,笑眯眯的说:“皇后好大威风。”
我皮笑肉不笑:“皇上过奖。”
等人候在我身边了,我把那叠名册给她:“你们几个这会儿反正也都闲著,给我把名册按年纪,籍贯,擅长什麽差事活计,一一重新誉抄。要左起向右书写,横著排字,明不明白?”
她脸上有些爲难之色,不过还是躬身应了下来:“是,不知道皇后什麽时候要看?”
“自然越快越好,今天晚饭之前最好给我送来。”说完了话,不忘补充一句:“要是你们力所不能及,现在就说。”
这四个女官都是出身高门大族,平时很是骄傲。我若不这样说,恐怕她们倒会请求宽限时间。我这麽一说,她却咬死了牙也不会服软。
看她两眼闪亮躬身退走,我抿嘴一笑,再看用度支出申请表项。
这个是我新立的规矩。
凡宫中有非常例支出,数额又超过了五十两的,都要提前一天写个申请,交到内府处,然後内府再送给我瞧。我如果认爲可以支,便批出来,他们就可以支出。如果我认爲有疑问,那就打回去再写个详细说明,重新申请。或是我认爲乾脆不必,就直接杀掉。这样一来工作量加大,不辞案头,实在挥笔辛苦,於是让人另刻了几个小章。
同意,就是同意领支。
已阅,就是发回重请。
否决,就是掐掉,以後也不用申请了,这钱我不会给。
或有紧急支出当天要支,也可以当天支领,发具人与支领人俱画花押,晚间送我再审。还有皇帝的派支,也是如此。
皇帝知道後,只说,妥当倒是很妥当,也很解决问题,就是工作量未免大了。
我告诉他说我这人不怕忙,就怕闲著。
结果这个规定一公告六宫,每天来支钱的较从前少了一半都多。
皇帝听说後觉得难以置信。
我笑笑说,这有什麽可意外的。
以後你的意外,还多著呢。
晚饭前果然书令官把重新编排誉好的花名册送来了。我看她眼睛也红了,放下脸来笑著夸了她几句,命她们这就散了去休息。
皇帝看我翻著那本名册,眼睛定了一定:“怎麽写的这样怪?”
我白他一眼:“你不懂。这个比那种竖排右起读起来方便快捷,不信你赶明儿也试试。”
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我从来不跟皇帝讲礼。从来都是你呀我呀的。
反正他一开始既没有因爲这个罚我,就没道理现在在罚了。我也省得老委屈自己,什麽微臣啊,小人啊把自己一通乱贬。
平平都是人,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我就不爱跟他行礼立规矩。
好在他也从不介意。好些时候也就我呀我的,不象电视上看到的其他皇帝,总是朕啊,寡人啊的不离口。
外面在传膳,我大略把手里的册子翻了翻。
皇帝也不忙吃饭,估计他也不怎麽饿:“看出什麽来?”
我把册子一放:“先吃饭。”
虽然说食不语,但是我和皇帝还是你一言我一语。
起头的是我。
“这个粥不错,你尝尝。”
“炸鹌鹑有点咸了是不?”
“这个小羊腰子辣的刚好。”
皇帝回以,嗯,啊,是啊,不错。
因爲我不让人在一边伺候,所以尝完菜的女官和太监都退下了。皇帝的粥喝完了,我不指望当皇帝的人有那个积极主动性去自觉给自己添饭。所以站起来给他添一碗——毕竟砂钵离我近。
结果皇帝接碗的时候笑的异样温柔,害我连打两个哆嗦。
至於麽,不就是顺手帮忙给你盛碗饭。
结果皇帝今晚饭量大增,居然又添两次饭。
我狂晕。
第一回都替他添了,没道理後面不帮。
真是的。
吃完饭,继续点灯干活。
我跟皇帝说:“借你点时辰,听我说几句话。”
虽然皇帝说後宫中由我全权的作主。但是这件事比较大一点,还是要告诉他一声的。
“我要精减宫内人口,开源节流。”
皇帝并不说话,我便接著向下说:“数得著的主子不过二三十个,伺候的人倒有一万有馀。不算侍卫还有六七千口子人。每天光吃饭就是一笔庞大开支,月银的数位更是不容小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