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虚晃晃的没有底,张口唤了一声:“有人没有?这什麽地方?有没有人在?”
几声喊完,什麽动静也不闻,这里静的连风声都没有,死寂寂的,象……
象是人装进棺材,埋进了土里的光景。那麽黑,那麽沈,那麽静。
我无力的跌坐在地,忽然身後有人轻轻一声咳嗽:“你醒了?”
我大骇转身,却依然什麽也瞧不见。听声音发自床上,被褥床帷悉簌作响,似是有人坐起身来。
我刚才浑浑噩噩起身找水,……身旁有没有睡著人,我可不知道。
“你……是谁?”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也难怪你听不出,我大病一场坏了嗓子,声音是与从前不同了。”
声音磁性微哑,语气柔和端正,心里朦胧的觉得有些痛楚,这人是谁呢?
好象在久远的梦境里听过,记不真,也想不明白。
他停了停,轻声唤:“小竟,过来。”
我象是被惊雷当头击下,意识与身体分成了两半,一半动弹不得,一半不得动弹。
他道:“我腿脚不好过不去,你走近些。”
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然,这声音,这语气,这种淡淡的温情和调侃的声调,明明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怎麽可能再一次听到?
我没出声,他却象是完全明白我心中所想:“我不是鬼,你也不是,我们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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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心中空空荡荡没有著落,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走火入魔了的梦境。
明宇他……
我掩住了口,一声也不出。
他轻声道:“我还活著,你很意外是麽?”
何止是……意外。
“为什麽不走近些?”
太黑了……我看不清楚。一切都象被这黑暗隔阻,往事,爱情,快乐,猜疑……什麽也没有剩下给我。
我一无所有,没有方向,置身在这茫然无边的黑暗中。
“小竟,过来。”
我坐在地下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慢慢出声问:“这是,什麽地方?”
“是从心庄的地底,一间暗室。”
我口干喉涩,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仍然是黑暗:“为什麽我在这里?”
他轻声笑:“你在这里,自然是我带你下来的。”
“明宇……你没有,没死……”在说话的人,是我麽?
这麽镇定,这麽云淡风轻……
是我麽?
他声音很低,几乎细不可闻:“我死了,又活转过来的。”
我嗯了一声。
竟然想不出还有什麽话说。
“你说病……是那年的旧伤麽?”
他道:“也已经好了,只是行走不便。”
我垂头不语,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
一张衰老将朽的脸。
“这里……怎麽这样黑?”我挣扎著站起身来:“有灯烛麽?”
明宇顿了一下,说道:“要灯火做什麽?”
我怔了怔:“也……不做什麽。”
床边有轻轻的响动,他说:“你若不过来,我便过去了。不过我腿还走不得路,你不……想过我身边来?”
我喉头一甜,不知道哪里涌上来的铁锈味道,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听到有人活动的动静,衣裳摩擦的声音,分不清是行走的还是别的什麽响动。我抬起脚,慢慢落步,退後,再退後。
不知道退了多远,背脊抵到了墙上。明宇的声音从我刚才站立的那个位置传来:“小竟?”
我手紧紧捣住了嘴,一声不响。
灼热的泪从眼眶滚落,无声的滑过面颊,坠落无声。
明宇,明宇。
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的声音,感觉到你的气息。
这一切我是多麽渴望,可又是多麽恐惧。
他为什麽死而复生,他为什麽会在此处,到底一切的谜底和答案应该到哪里去寻找,我一样也不想知道。
我只不想让他看到,听到,触到。
明宇,我们之间,隔得太远,太远,无法逾越。
这一切是谁的错?
“小竟?”他柔声唤:“你在哪里?”
我咬破了手上的皮肉,头深深低下去,恨不得把自己化作风,化作水,化作这无尽黑暗中的一点幽无。
“小竟?”他声音柔缓平和,带著……我曾经熟悉过的宠溺:“你和我捉迷藏麽?”
我觉得胸口剧痛得象要裂开,极力的忍住不发出任何声响。
“我看不到你啊,你也看不到我。”他语带笑意:“倒是很有意思。那你等一等,我很快就能找到你。”
想嘶喊,想痛哭,想捶地想撞墙──可我只能蜷起身,把自己缩的小小的,最好,能缩成一点不剩。
明宇,怎麽能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已经垂垂老矣,不堪入目。自己在水盆中照影,都会骇得难以成言。
全身都在痛,象是哪一个部位被生生的挖了出来,血淋淋甩在当眼之处。
那麽明目张胆的创痛,怎麽能忽略过去?
到底是谁的捉弄?命运背後那双手,带著嘲笑,冷眼看红尘起落。
仿佛可以看到命运在这条路途的尽头狰狞而笑,张开了口的黑幕,没有一点希望。
我已经滑下去了,再攀不上来。
明宇,明宇。
我们站在一条河的两端。河上无桥无舟,河水不能横渡。
时光……硬生生压成了薄缕的时光,象最尖锐的刀,划出了一条河,我们各据一端,只能遥遥相望。
我为什麽还要活著?我为什麽不在那个雷雨之夜和小陈一起死去?
如果一切结束在那时,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痛苦了?
明宇沿著墙周,慢慢的的移动。他速度很慢,可是与我却越来越近了。
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与别不同的温雅之气扑面而来,淡淡的,不名的清香。
他的声音也近了:“小竟,你在哪里呢?”
我只想现在从这世上消失掉,你永远也不要看到我,我不想……被你的双目再看到,哪里只一眼。
突然感谢起这片黑暗。
明宇他看不到我……
他的手摸索著,细微的已经接近了身旁。我拉著衣裳的边,慢慢的向墙角更缩进去。
“小竟,我找你好久。”他说,微微有些气喘,却满是愉悦得意:“我就快找到你了,对不对?”
不,不是那样。
你永远也别找到我。
你要找的,是二十来岁,清秀可爱的少年郎。
不是一个古稀老叟。
明宇,你要找的人不存在,你不要找。
忽然衣角一紧,他有些孩子气的得意:“找到你了。”
我尖叫痛呼,猛的伸手推开身前之人向一边闪躲。
“不──,不不,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你认错了人!放我出去!有没有人?放我出去,让我出去──”
手臂一紧,整个人被拉了回去跌坐在地,软厚的毡毯摔不痛人,我却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放开──放开放开!让我走!放开──啊啊──放开啊────啊──────”
绝望的象濒死的兽鸣,拼命厮打挣扎著,要离开他,不能让他看到,不能让他找到……
永远不要再见他,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老天,即使你一贯以人性为刑绳,用不可捉摸的变幻莫测使人经历苦辣辛酸……
请你慈悲这一次。
让我现在死去!
“啊啊──────”
无法挣脱的束缚,无法空越的黑暗。
无法逃脱的痛苦。
一手挣出来,一手却被紧紧的抓住。
反手乱挥,重重打中了那个抓住我的人。
很清亮的一声响,手掌隐隐的发麻,然後热痒扁布。
我有一瞬间的愣神,徒劳的在黑暗中举起手,但是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