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赤炎之瞳(出书版)(56)
在一转身的刹那,仿佛看到了什么,忽然间他在窗前站住身,转过头看着灶头的一尊佛像——
那是中州人信奉的观世音菩萨像,被供奉在灶上一个凹进去的小龛里,下面贴着一张红纸,因
为常年被烟熏,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中州贫民家里常见的景象,然而他却蓦然一震,用手指擦了擦上面的烟灰,凑了过去细看
。那一瞬,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叶城城主嘴里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如遇雷击,身体猛然
晃了一晃。
“公子?”东方清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怎么了?”
慕容隽长久地沉默,眼睛从那张红纸上移开,低声:“没什么,走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小店,转身离开,再不停留。
在他离开后,店门口还是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们,灶台灰冷,冬日的冷风从窗户间隙吹入,
拂龛上贴着的红纸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簌簌地响,上面被抹过的地方露出了清晰的字迹——
“祈求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全家安康,百病不生。
“信女安徐氏携长女安堇然、次女安心、长子安康谨立。”
长女安堇然!那五个字,如同烈火一样灼烧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一切都明白报。慕容隽疾步走出八井坊,,只觉得胸口似有一块大石压上来,令他透
不出气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十年来,堇然的一家人居然不曾远离,而是一直隐姓
埋名地居住在这个叶城里!可是。为何他当年上天入地的搜寻,也杳无踪影?
一定是白墨宸做的吧?这天下,也只有那个人才有这般的能耐!
这十几年的交锋里,自己似乎处处都落了下风吧?
慕容隽在街上疾走,脸色苍白,眼里隐约有闪电一样的亮光,指甲在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已经十年了,有些事,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今天下午,在这个简陋的小店里看到
“安堇然”三个字的时候,昔年的一切又被血淋淋地撕裂开来。
多少的不甘、愤怒和憎恨在胸臆中重新熊熊燃起,竟让本以为已经心沉如水的他止不住地想对
天大叫出声来——白墨宸……白墨宸!当年你乘人之危从我手里夺走了堇然,如今又一夜之间
将她的家人全数带走,你,到底又想怎样?
那一瞬,仿佛有极其不详的直觉涌上心头,让他脸色忽然死去一样苍白。
“快,去星海云庭非花阁!”他翻身上马,吩咐手下,心急如焚地奔了出去——一个声音在耳
边不停提醒:快……要快!否则,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星海云庭也是一片慌乱,所有的清倌人、红姑娘都不接客了,簇拥在非花阁的门口,目瞪口呆
地看着非花阁:房里的一切都不见了:字画、琴棋、珠宝、衣衫,甚至连架子上的白鹦鹉雪衣
和那一张沉香木的大床,全都一夜之间消失了。
整个房间仿佛成了一个空洞雪白的纸盒子,一无所有。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隽推开人群走上楼来,只看得一眼,只觉得当胸受了一拳,几乎透不
过气来——毕竟还是晚了一步么?他才刚刚发觉到她一家人的下落,那个男人就已经把她连夜
带走了,带去了自己永远也不知道的地方!
白墨宸……你是不是想要我们毕生再也不能相见?
胸臆间忽然涌上了无穷无尽的烦躁和绝望,平日安详克制的叶城城主再也忍不住,忽然一拳打
在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怒吼。
“城主?”东方清看得他惨白的脸色,心里担忧,“怎么了?”
“我……”手上流出血来,刺痛令人清醒。慕容隽这才换过一口气来,喃喃,“我没事。”他
转身看着星海云庭里的莺莺燕燕,声音不知不觉地严厉了起来:“殷仙子人呢?去了哪里!”
“不知道,昨晚就没见她,一早起来整个房间就搬空了。”旁边有艳妓嘀咕了一声,“真吓人
……就是洗劫也不会没声没息啊!”
“是啊,”丫鬟指了指旁边一个捧着锦盒的乌衣小厮,“这位是玲珑阁来的小师傅,殷仙子在
那儿订做了一支簪子,本说好了是今天结款的,结果东西送来人却不见了!”
“簪子?”慕容隽从那个小厮手里拿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盒子里放着一支金步摇,华美
精致,钗头凤眼点着红宝石,凤嘴里衔站起一串流苏,是用上好的红珊瑚琢成的珠子,殷红欲
滴,和金钗相映生辉,设计巧妙、线条简洁流畅,的确是殷夜来的风格。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这就是她留下来的唯一纪念么?
和多年前堇然在海皇祭时瞬间从人世间蒸发一样,今日之后,叶城的花魁“殷夜来”会不会也
就此消失?——而下一次,当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会是几年之后?又会是怎样的身份和姓名
?他们,此生还有相见的机会么?
慕容隽拿着这支簪子沉吟,心乱如麻,灰冷绝望。耳边却听老鸨从楼下赶了上来,一叠声地道
,“哎呀,是城主大人来了?快坐快坐……这群不知好歹的小妮子!居然没好好的招待城主
!”
“没事,”慕容隽将那支簪子收入盒内,“我想知道殷仙子去了哪里?”
老鸨一拍大腿,诉苦:“哎,正要去和您禀告呢!殷仙子昨天夜里忽然离开的了,至今下落不
明——这可怎么办呀?”
“怎么办?”慕容隽冷笑一声,心底忍不住一阵怒意涌起,“人是在你们星海云庭里丢的,你
却来问我怎么办?按十二律,青楼里的乐籍女子是不能随便离开教坊的,殷仙子如今忽然消失
不见,整个房子却被搬空了,你居然推说不知道?”
“天地良心!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弹她一根手指头啊!”老鸨哭天抢地起来,拍着桌子,“
人家后台硬着呢,就是要拆了这个星海云庭,我也不敢说什么呀!”
慕容隽听得她话里有话,冷然问:“这么说来,你是知道的了?”
老鸨抹了抹眼泪,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轻重,迟疑着点了点头,低声:“昨天……昨天白帅来了
楼里,带了夜来出去,回来后二话不说,使命人将夜来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打包带走了——我
也不敢说什么……人家伸一根小指头也能碾死我呀!”
果然是白墨宸!那一瞬,他的眼神里掠过雪亮的杀意。
好,不管你把堇然带去了哪里,如今既然你身在帝都、入了我布下的杀局,于公于私,我都要
让你横尸帝都,有去无回!
他忍住了怒意,低声问:“她的贴身侍女呢?一起走了么?”
“春菀也不见了,”老鸨摇了摇头,“秋蝉倒没走……不过那个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隽沉吟不语:既然白墨宸没有将这个丫头一起带走,那么证明她是个无关重要的局外人而
已,只怕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要不要叫来问一下?”东方清在旁边低声问。
慕容隽点了点头,东方清正准备出去叫人找秋蝉,却听老鸨在一边怯怯道:“禀城主……秋蝉
在中午时,已经被缇骑的老爷带走了。”
“缇骑?”慕容隽脸色微微一变,“缇骑来过?”
“是的呀!”老鸨又是畏惧又是伤心,擦着眼泪,“今儿中午不到,还没开门迎客呢,缇骑老
爷就闯了进来,非要带夜来走,拦都拦不住!”
慕容隽听着,心在慢慢往下沉。
怪不得方才往群玉坊这边走的时候,沿途看到那么多朱衣的带刀缇骑,引得路人都纷纷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