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鬼记+竹君子+木石缘(寒系列三部)+番外(5)
他的刀舞得越来越乱,敌人渐渐倒下,他的眼前也渐渐模糊,仍然是挥刀不停。忽然间後背被大力踹击,他身子飞仆倒地。身後厉声追击来,忽然一人说:“留活口!”
寒气已经到了肌肤上,那动手的人缩了回手,说道:“不杀他後患无穷!”
一人道:“把他膀子卸了!”
有人应著声,便走上前来。扬战心中一凉,想不到会旧事重现!
这是什麽世道!这是什麽苍天!都说苍天有眼,眼在哪里?分明是早瞎了眼!
肩上一痛,却没有切得下来。
忽然那些人惊声不绝,象是见了惊世的恐怖一般,那腔那声都不似人能发出,似鬼哭似兽嚎,格斗的声音,逃跑的步声,乱作一片。
扬战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四
两百年。
在时光的河中溯流而上,仿佛是执念要看一个明白。
两百年之前。流仙山脉,延绵千里。
战把靴子脱了下来,里面应该是进了细小的砂粒。等他把靴子重新套上脚的时候,听到了呼救的声音。
声音细弱,断断续续,象是那个人已经不报什麽希望,只是最後试图挣扎一下。
战砍开前面的荆棘丛,向那声音的来处前进。
有可能是族中的猎手。也有可能是散居山中的人家。
几步之外,先看到的是一角衣袍。青色的衣料,看起来质地极好。
战有些意外地砍断前面拦道的横枝。呼救的人听到了身後的动静,很清晰地喊了一声:“有人在吗?请帮帮我。”
战大步走到了跟前,撩开了长草和树叶,看到那个半坐在地上的人。
那人也一下子擡起头来。
战先看到了一双眼睛。象是破碎的星辰,闪动著无比动人而清冷的光亮。
那是张非常清秀的脸庞,肌肤白似薄瓷,没有半分血色。
战蹲下身来,一下子看到他被兽夹牢牢钳住了的腿。伤口很深,但是血流得并不算多。
“我用布条扎了一下腿,“他解释了一下:“我想这样血会少流一些。可是我打不开这夹子。”
战左右看了看,那个兽夹做得并不算精巧,机括的地方也锈得斑斑蚀蚀,凭这个手无寸铁的弱质少年,是难以打开这个钳子的。
战的刀很锋利,劈开这兽夹完全不成问题。但是这样一来,兽夹上的锯齿可能更深的撕裂少年腿上的伤口。
他想了一想,把衣服撕下一幅来,裹在手上,去掰夹得死紧的兽夹。
少年眼睛里有深沈的震动。
战很用力,那锯齿刺破碎布扎进皮肉里的时候,他终于是把兽夹掰松了开来。少年一下子把腿抽了出去。动作极快,战那一句警告甚至来不及说出口。
果然少年因爲剧烈的痛楚而低低叫出声来。象是受伤的幼兽,但是很压抑的声音。
铁器咬得太深太久,一下子拔出来,血流加剧不说,那疼痛也不是可以受得了的。战松开兽夹,问道:“你觉得怎麽样?”
少年没有说话,身子软软的瘫了下去。
战抱著他比一只幼鹿重不了多少的身子,轻轻拍他脸颊,然後掐人中,那少年却没有醒转。
“大约是血流得太多了。”战看看他的伤口,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手里托著的这个少年身躯柔软而冰凉,战知道他的情形不妙。不快一点止血治伤,可能活不到日落。但是从这里到最近的有人烟的村落,得走到半夜时分。
用刀尖划破他腿上的布料,倒出水袋里的水清洗伤口。玉白的腿上那翻开来的狰狞伤口触目惊心。还好身上因爲出行备了伤药。战的衣服已经撕掉了下摆,现在多撕掉一幅,把他的伤牢牢包扎好。
这时候已经接近日落的时分。战想了想,天很快会黑,没法到达最近的村落。只好先把他带到暂时落脚的山洞去。
天很快黑了。战取了水,架起铁锼烧沸。那少年一直昏沈不醒。到得中夜,发起了烧。
战把山洞里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都裹在了他的身上,可是少年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始终没有起色。
没有别的办法,战想一想,把那些重重裹起来的毡毯又都拉开。少年身上的衣物已经汗湿了,贴在身上。
战把少年的衣物解开来,都湿透了,所以都必须脱掉。要让他已经失血过多寒热交侵的身体再来浯暖这些湿掉的衣物,可能小命就要送掉了。
少年生得很瘦弱,柔软而火烫的肌肤上潮漉漉的。战把褪下来的他的衣服靠在火上烘干,然後把毡毯裹在身上,再把少年紧紧抱在怀中。
肌肤相贴,战闻到有一点青草气,还有,墨香。
说不意外是假的。这里很荒凉,东家或是西家的势力都没有延伸到这里来,山民蒙昧散居如野人。战注意看他的手,指侧果然有执笔的薄茧。
这样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弱质文秀的少年,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战注意看了他的肩膀。他不是东家的人,东家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日暮残年的老翁,身上都有刺青。
但他也不是西家的人,战可以确定他从未在族中见过这个少年。
一瞬间战甚至在猜想他是不是遇上了传说中的精怪。山树的精魅,这样灵秀而轻盈,带著不真实的香气。一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真要是,也不会被兽夹伤成这副模样。
他的体湿渐渐趋于正常,呼吸也平缓了。
战腾出一只手往身边的火堆里加了两根柴,身子慢慢向後躺在干草上。
少年伏在他的怀中,轻得象是没有什麽重量。橘红的光映在洞壁上,明暗不定。战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他有极秀气的眉毛,挺立的鼻梁,稍薄一些的唇。
那双让人心悸的眼睛现在是紧闭著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拖出弯弯的阴影。
在战快要睡著的时候,那浓浓的睫毛忽然颤抖了两下,少年的眼睛睁了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闭合了太久的关系,那双眼睛里水光荡漾,橘红的火的影子在那水光中跳跃著,闪耀著象是宝石一样的光彩。
他的身子动了一下,战以爲他醒了。可他仰起头来看看身边的战,又闭上了眼,神情是一派放松。
战在他又趋于规律平缓的呼吸里,发现他又睡著了。
战也很快睡著了。即使是在沈睡中,他仍然紧紧环抱著那具身躯。
不知道是谁先醒来,也许是战。也许是那个少年。总之两个人醒转的时候,对方也正好睁开眼睛。
身旁的火已经熄灭了,清晨的阳光从洞口照了进来,在他们的身上投下一片亮斑。
战没开口,少年想说话,却咳嗽起来。因爲咳得厉害,本来玉白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晕红,那种不健康的,带些病态的晕红,却出奇的娇豔。
战移开眼,从铁锼里倒出一碗水来端给他。
少年显然是极口渴的,但是喝水的姿态虽急,却十分斯文好看。等他喝完水,清清喉咙,才说出话来:“多谢你。”
战把碗接过来放一边,把他已经烘干的衣服取过来递给他:“你住这附近麽?昨天来不及送你回去,只好先在这里过夜。”
少年点头,握著衣服,看看战。
战明白他是有些害羞。虽然战从小到大和族中的青年摸爬滚打同饮共浴也不觉得有什麽好介意,现在也觉得不应该大剌剌的盯著人家看穿衣。他岔了一句:“我看看早上有什麽吃的。”
便把外衣披上走出去。
山洞旁边有山果,虽然味道酸,但果腹还是可以办到。战摘了一把。
“我叫战。”他说。
“我叫静迁。”他垂著头。因爲那野果的酸,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吃不惯麽?我这里还有干粮,只是有些硬。”
静迁摇摇头,又拿了一枚野果,用衣襟擦了擦,递给战。
两个人坐在那里分吃野果。战从来没有这麽闲适的时光。他来这里本来是寻找珍兽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