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戏梦(出书版)+番外(8)
像是有谁,把心里埋得很深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挖开,血肉血淋淋地撕裂了,然后空气中弥漫的全是一种令人伤感的味道。
子霏在茫然的巨大痛楚中,体会着失去。正在失去,还是已经失去,都不可知。
明明已经撕心裂肺,万念俱灰地痛过一回。
本以为早已经时过境迁,却还是要这样切近地再体会一次失去,与前一次的不同。上一次他的离开,是惨痛而突如其来的,迅雷不及掩耳,一瞬间,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伤痛已经成为了一个烙印,刻在了灵魂深处,来不及疼痛。
现在的痛楚却是缓慢的,一层层重压覆上来一样。
让人吸不进气,像是陷入深水,无所凭依,没有根底。
在绝望和淡漠中,下坠。
子霏觉得有些无力,头软软地低着,星华坐在他身前控缰,小声问:「你累么?就快到了。」
子霏打起精神,声音轻快地说:「是去做什么?」
星华顿了一顿:「寻宝。」
子霏没有再问,天马腾空而翔,掠风疾驰。
帝都的城墙早被抛在了身后,他们翻过了帝都东面的奇峰。
脚下是黑黢黢的山林和旷野,白云的大道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白线,在月光下隐隐闪亮。
子霏有些恍惚。
好像这些年来在隐龙谷的时光,都如梦境一样虚幻不真实。他真的离开过帝都么?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总会想起帝都的一点一滴。他在帝都长大,在这里,快乐与痛苦的时光……
「子霏,」星华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点试探的意味:「你知道堕天湖么?」
子霏怔了怔,道:「自然知道。」
「那……」因为风大,星华的声音显得断断续续:「为什么堕天湖中没有生灵?所有落进湖中的,不管是人……是妖……是怪,全部消失于无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是龙族……应该知道吧……」
子霏一直沉默着,直到下马时,星华才听到他说了一句。
「来自来处,归向归处。」
下马的地方是个极深的山谷,头上枝繁叶密连月光都透不下来。
行云显然兴致极高,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声些。我看看……嗯,来了不少人。」
比他们站立的地方再靠下一些的低处,果然有不少人在走动。
平舟把马匹拴好,静静站在一边不出声。行云抢先走在最前头,星华跟在他的身后,子霏沉默地跟着他们向前走,听着树叶被踏碎时清脆的破裂声。
不知道心碎有没有声音。
如果有,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如果没有,又是为什么没有呢?这样巨大的隐痛,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呢?
草叶被脚步碾倒,涩而不安的味道弥漫着。
「还好吗?」温柔得让人想落泪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来。
子霏站住脚,看着比他略高了一些的平舟。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有美丽流动的光晕。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线月光照射下来的关系,那微光看起来银雾莹莹,很像辉月的眼睛。
子霏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呢?」
「你好的话,就可以了。」平舟恬静的声音在暗夜中听来梦幻:「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好了。」
「不,」子霏声音很轻,他们都不想吵到前面的两个人:「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快乐。不管我怎么样,你的人生,是由你自己掌握着的。」
平舟不作声,两个人又向前走了几步。
「行云他……」
「我知道,他什么也不记得。」
子霏静静打断了他的话:「不记得,也不要紧,无论你是否介意,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既然现在每个人都过得很好,记不记得,也不重要。」
「可是你的心呢?」
温柔的声音,平舟的话语带着淡淡的哀悯:「你的心呢?不痛吗?」
子霏的呼吸一窒。
不痛吗?或许吧,或许不痛吧。
经常的、时时的痛。
痛也会成为一种习惯吧。
成了习惯之后,就比较容易忍受。
曾经有一段时间,对自己说,忘记了吧。
龙族擅水的法术,可以把一段记忆消除得毫无痕迹。曾经受伤,痛苦,背叛,相爱,失去……
如果没有在凡间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经历,没有经历过那样一个小人物的,不悲不喜的人生,没有那一点平和的心态支撑的话,可能真的……会选择了他们所说的,把之前那些都抹去。
「星华猜到了吗?」子霏转移话题:「他会不会也已经猜到了是我?」
平舟沉默了一刻才说:「不,他这个人藏不住心事,如果已经猜到,他绝对不能如现在这样和你像陌生人相处。」
子霏想了一想:「我想也是。」总算可以直接地问一个他很想知道的问题:「汉青还好吗?之前一直想问,可是……」
「他还好。」平舟的声音也轻松了一些:「在天城,医术有成,也有名声。」
子霏觉得安慰许多。总算他们过得都还很好。
有不少的人在黑暗中潜行,看来都是向着同一个目标而努力。他们在黑暗中各行各路,目标一致但是彼此敌视孤立。
既然说了是寻宝,那宝肯定是很稀少的东西。这么多人找同一样物事,结果当然不可能是皆大欢喜,所以彼此仇视也是很自然的事。
子霏觉得好笑,他甚至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他努力让自己分神,去想其他的事。
要找什么东西?这山谷里有潮湿的气息,子霏很敏锐地发觉,谷底有溪流,地下有暗河,湿气很重。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宝物呢?让行云和星华都这么兴奋。
平舟不再说话,行云走了几步,想到落在后面的两人,伸手过来拉着平舟一起前行。
虽然在黑暗中,平舟还是给了行云一个温柔的,充满安慰的眼神。
子霏在面具下微笑。
平舟还是这么温柔,什么事都做得面面俱到,不累么?
行云对他这个陌生的人,也只会有这种淡漠反应的。
换了任何人,遇到一个戴着面具不说话,而面具下又有一张狰狞面孔的陌生人,都不会表示什么热情的。
地势渐渐狭窄,林木变得稀少然后几乎全部消失了,尖利的怪石嶙峋交错挡住前路。子霏他们四个人是不会被这样的地形难倒,但是身周却时不时有人发出尖叫和痛呼,应该是被犬牙似的尖石奇岩为难,十分辛苦。
然后身旁的脚步声渐渐少了,不知道那些人是慢下去,还是放弃了。
绵长而细密的呼吸声,只剩他们四个人而已。
行云在最前面捻着一颗夜明珠照路,四个人沉默着前行。谷底的风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吹来,头发在空中浮荡着,找不到一个明确的方向。
等到前边第一个人停下来的时候,子霏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出神。
很奇怪,什么也没有想,就是精力不集中,用四个字来形容就叫「神游太虚」。
「从这里开始……」行云摸出薄薄的一块什么东西在看,和星华头碰头在研究:「这里有分岔,两边都有可能的,要是一个一个方向的找,肯定天亮之前是不可能把两条路都探完。我们分开来找,图你拿着,我记得路,如果谁先找到,就放一条光信出来。」
星华答应着。
「我们一路。」行云朝子霏招招手,夜明珠淡淡温和的光把他一张美玉似的面庞映得柔丽万分:「你是龙族,水性应该不错,这条路上有暗流,还得你多多照应了。」
和陌生人说这样的话仍自然而且从容的行云……
子霏有些茫然地点头。
久违的,行云。
又走了一段路,子霏只能默默地跟在行云后面,看着他的发梢在黑暗中有细细的闪光。
行云的身法很轻捷,那些几乎不可能钻过的石缝在他来说,好像根本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