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渊回过神来，张张嘴还没说话，丹鹤便抢着道：“王爷你有所不知，我这小友……唉！”
丹鹤夸张地叹了一声：“我这小友平日里虽然傻了点，人却也算老实本分，哪里知道……前阵子，竟看上了一位貌美娘子！”
长渊“噗”地一声，茶水喷了出去。
丹鹤继续摇头晃脑：“奈何郎有情，妹无意，我这小友又犯了千年难得的死心眼，我实在别无他法，便带他下山来……”
只听丹鹤满嘴胡诌，长渊暗暗咬牙切齿想着如何拔光这只鸟的毛，哪想晋王反是将此话当真，宽慰道：“小友莫要过于介怀，这世上美人无数，何苦为一人消沉。既然如此，今晚就由本王做东，包管让小友你——”他凑到二人中间，别有深意道：“乐不思蜀。”
长渊和丹鹤听了相觑一眼……乐不思蜀？
京城花街，熙熙攘攘。
有在楼下拉客的，有趴在栏上抛媚眼的，有抱着琴唱艳曲的，放眼看去，可谓是环肥燕瘦，妖魔鬼怪一应俱全。
晋王出马果真非同凡响，只稍一句话，十几个姑娘叫嚣着“鹤公子”便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长渊眼睁睁地看着丹鹤被一堆脂粉所淹没，本想打退堂鼓，却被晋王眼尖地拐住胳膊道：“小友莫急，跟本王往此处走。”
说罢就推着长渊入了另一个厢房。
长渊踉跄几步，只听晋王飘飘留下一句：“崔大家乃是京城第一美人，良宵苦短，小友好生享受。”
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刚要夺门而出，却听见后方动静。
他惊得回头一看，就见粉色幔纱后头走出一个白衣女子——这女子模样美不美尚且另说，长渊在第一眼的时候，就锁住了那双明眸。
寒山远黛，娥眉清影，这崔大家倒是生了一双颇有英气的眼。
“长渊公子，请坐。”她神色清冷，不媚不妖，也不知是不是晋王听了丹鹤胡言而投其所好。
长渊有些局促地咽了咽，磨磨蹭蹭地坐到椅子上。崔大家见这公子长得明眸皓齿，颇是标致可爱，又看他双目澄澈，可见半点城府也没有，遂笑着为长渊倒酒：“这‘三生醉’是奴家亲手所酿，欢迎公子品鉴。”
京城人皆知，教司坊的头牌崔大家不仅美貌无双，更酿得一手好酒。
闺房馨香环绕，长渊原想喝了这杯酒就寻机溜走，只是他一口饮下，顿觉一股辛辣入喉——原来在上界之时，因有兄长看管，长渊在宴上总以为自己的喝的是酒，其实是掉了包的浆果琼汁，故而他被呛得咳了几声，暗忖，这凡间的酒，怎么这么难喝！
崔大家忙拦道：“公子莫要牛饮，这酒还是要细细尝的好，否则很是伤身——”
长渊咂咂嘴，可见崔大家又倒了满满一杯，只好硬着头皮拿了起来。这回他小口啜饮，倒是渐渐尝到了酒中香气。
崔大家见状，满意淡笑：“奴家为公子弹曲罢。”
弦音余绕，沉香袅袅，几杯佳酿下腹，长渊只觉身子好像越来越轻，莫怪俗话说“一醉解千愁”，他现在就觉得整个人飘飘然的，是前所未有的舒爽。
眼看一壶酒见了底，那崔大家琴声越发婉转，最后一只弦“筝”地一声，少年应声趴倒在桌子上。
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来。
晋王岸然踏步而入，“没想到这小子如此难缠，整壶的三生醉，南疆的安息香，还有师父的琴音，尚能撑上小半时辰，也是不凡。”
崔大家一改原先低眉顺目的模样，搁下琴起身扭着纤腰，走到少年身边抬起手指将他一推，便看长渊歪倒摔在地上，已经睡死了去。
崔大家上下看着少年，懒洋洋道：“这小子生得细皮嫩肉，拿来做为师的炉鼎最是合适——”那女子妖冶一笑，双眼竟如蛇目一般。
“弟子恭喜师父，得着如意炉鼎。”晋王拱拱手，原来这崔大家哪里是什么寻常美人，而是藏匿在京城里的妖修！她收了晋王做弟子，传授他一些修炼心法，以此作为交换，让这个弟子为她定时寻来一些资质不错的修士当作练功炉鼎。
打从丹鹤和长渊二人入京，她就盯上了他们，虽说此举有可能招来尊者不满，可看这两个端端也不像是什么有出息的，听说无天尊者久不入世，想来也不会为这两个人千里迢迢来追杀她。
晋王识趣地退出门去后，崔大家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年，越觉他眉目顺眼，若是再过一些时候，可要比自己豢养的那些面首还要俊美，就这样杀了还真是颇有几分可惜……
那些事儿以后再说，现在先来采补一番才是，只看这妖女舔了舔唇，正欲伸手去碰长渊的脸，忽然被灼得抽回手！
“啊！！”她颤颤地握住手一看……这是，仙气！
崔大家连连退了几步，强作镇定地站稳，祭出一道符咒，喃喃了句口诀，“现——！”
瞬间，屋中金光大作。
地上的少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足有十多尺长的金龙。
竟然是……！——崔大家倒抽了一口气，六界皆知，金龙乃是上古神兽，执掌上界龙廷，何等尊贵！
她万万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有一头金龙误打误撞，撞到了她的手上！
惊吓太过，崔大家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不过，若能将金龙当作炉鼎……
轰隆！！
此番念头刚一萌芽，忽闻一阵震天雷声！
“打雷了！打雷了！”
脂粉团里的丹鹤钻了出来，扯着衣裤连滚带爬逃了出来，却看京城上空天雷阵阵，喧哗声此起彼落。在那乌云密布闪电雷鸣之间，在这教司坊上头竟出现了一道黑色裂隙——
能扭曲空间、一眼到此地，纵观六界，唯有一人。
丹鹤噗地腿软跪倒地上，便看裂隙之间慢慢走出一个身影。
霜发银瞳，无天尊者。
此时，天雷已经劈了下来，京城中不管凡人修士都哇哇叫着躲开。无天尊者上方亦有雷云集结，看样子是认出了“故人”，摩拳擦掌地打算来个绝地大招。
丹鹤大叫了一声“尊者当心”，接着一震耳欲聋的雷声，刺目白光仿佛白昼。
化出原型的丹鹤颤颤发抖睁开一只眼，“诶”地一声，抬头一看，正逢无天尊者收拢掌心，唇边溢出一声冷笑，看着天上雷云，道：“长渊为上界龙君，吾不过是凡间草芥，天道看不过眼也属情理之中。然而，倘若有人阻拦吾与长渊，人也好，仙也好——就算是天道，吾必与之为敌！”
那叫人伏地臣的气势，让在场之人不知这人究竟是神是魔。
原先的闺房已经面目全非，只有不远处有具来不及逃走的烧焦蛇尸。
无天尊者将金龙抱起，不顾他人目光，一转眼消失在天地之间。一只白鹤扑哧双翅，嘎嘎叫着跟着一眨眼不见得无影无踪。
那一夜之后，另一个传闻在修仙界里广为流传——原来无天尊者的宝贝既不是老祖神丹，也不是东神的舍利子，更不是什么人参，而是金龙啊！
第8章 番外（三）
无天尊者并没有带着龙君回到残破的北域神宫，而是先来到一处僻静的山洞。
莫看他现在这样，当年也是曾经被追得别无他法，躲在荒郊野外的时候。这样避世的好地方，他知道的，少说也有十来个左右。
他自己素来不甚讲究，然而今非昔比，再怎么说，总是不能让龙君吃半点苦头的。
他捏了句口诀，随着灵光，这空空如也的山洞一瞬间焕然一新，他将少年放在大石变成的软榻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捡来的鹅卵石，扔在地上的时候，随之幻化成了几个仆役。
“去外头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那些仆役面无表情地点头，走出去时无声将门给带上。
尊者回到床边，床上的人刚才看着还好好的，现在却蜷成了团子样，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无天尊者不由想起那几日几夜，那座仙山小屋里。他知自己性子沉闷，长渊恰恰是个坐不住的，大概是荒山野地爬惯了，坐下来都要东张西望，不知被湛龙天君训了多少回。可是，这样的龙君，每天夜里都会为他开门，为他泡一壶茶，分明困得不行，还强撑坐在自己对头，纠结个半天，说不到半句就满脸通红地低下脑袋。
也许从那时候，或者说，是更早、更早以前，他心中便生出了心魔。
他修的是无情道，有了妄念，等同于自破功法，一时半刻内要再飞升，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
无天尊者刚起身正要去边上打坐，身边的少年忽然动了动。
“唔……”
少年双唇翕动，不晓得在呓语着什么。
男人有些好奇地微微俯身而下，几缕霜发垂落在长渊脸上。他皱皱鼻子，翻了个身转向床外，喃喃着：“皇兄……雪莲……给我瞧……”
……雪莲？
无天尊者微微一愣，偏偏少年不知梦到了啥美梦，还嘿嘿地笑了一声。这笑声尊者再再熟悉不过，如果是你，曾经天天面对着这种笑声搭配着垂涎欲滴的模样，那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无天尊者心里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那感觉对他而言陌生非常。只看他眉头微微蹙着，破天荒地第一次觉得长渊这傻样十分之碍眼，故而汇聚灵气，指头轻点在长渊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