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13)
太热了,这糟糕的夏天。
我想我在等着什么东西。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看着她身后码头的方向,信号灯提前亮了起来,我知道是要起风了。
“你真可爱,”她的声音在风里逐渐消散,仿佛来自千里之外,“真想亲亲你。”
我突然想到马洛,我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种勇气。他是很酷的人物,被创造出来就是做主角的命。我偶尔会想那些侦探小说无论情节再复杂迷离,到头来它都简单至极,有些感情无疾而终,有些人物注定去死,而所有的作家都为能够塑造一个够酷的主角费尽心思,但上帝在造人时只需丢个骰子就可敷衍了事。
所以此刻我开始怨恨上帝,因为自我出生时就命中注定一般的残缺了某些代表勇敢的机制。我一动也不敢动,我什么话也不敢说,我的脑海里有无数的数字闪过,但它们无法拼凑在一起给我留下一句完整的启示。
我只能等待,我不怀希望地等待,而时间在此刻被浓缩成短短的一瞬间。
常荞最终什么也没做,就好像她刚刚什么也没说。她转身朝前走去,边走边说着:“可惜为了凑足回到这里的路费,我把相机卖了,以后再找机会吧。”
我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我在想陈沂,我满脑子都在想陈沂,想起与她的相遇,想起常荞唐突的电影邀请,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圈套。但是如今这个阴谋可以完美实现,为何始作俑者却中途放弃?我想着,如果一个吻可以代表很多事情,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它刚刚没有发生。我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全都涌上了我的脸颊,我的鼻腔里感受到一股铁锈味。
我仰头摁住我的鼻梁不让里面的血液流出来。常荞朝前走着,没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我看她安然自得的样子,觉得刚才的话就好像是一句玩笑,或许她指的不过是朋友之间脸颊上的轻吻,没什么大不了的。而我在大脑内与我的美利坚英雄做着对抗,倒像是一个与观众置气的小丑。
“不过关于那只叫曹操的猫,这倒是真的。”她声音很轻,我不确定她是否是在对我说话。
“我在西安的时候捡到的,瘦瘦的一只,在地下车库的角落里,我去停自行车时听到它在叫,好小好小的声音。”
“我养了没几天它就逃了,我在也没见过它。也许是死了吧。”
她扯了扯嘴角,我想她不是在笑。
“很多经过我生命的东西,最后的结局好像都不是很好。”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这句话时,并不觉得常荞真的这么说过,它模糊得就像是一个受损的音源碎片,不带标号与序列,随机地在我脑海里出现。我把这归咎于那天的狂风,天空中有云团要聚集起来的样子,我突然想到,台风季就要来了。
“走吧,台风要来了。”她说着就往前跑去,我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那天确实下雨了,这是入夏之后的第一场台风,它从浩大的太平洋面上来,电视台里正在播放它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一个纽约的帮派名称。告别常荞之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听雨,它们从空中坠下来就像是垂落的幕布,接下来将上演一场夏日悲喜剧。
蛾子为了避雨闯进我家的窗缝,如今正在炽热的吸顶灯上冲撞,窸窣的振翅声跟雨声是如此相似,我在想,是不是每一双翅膀里,都藏着一场正在进行的暴风雨。
这一切要从一个未竟的吻说起。我望着那盏白灯,铁锈味如期出现在我的鼻腔里。我上升的欲念随着雨势的增大而逐渐膨胀,我突然在我与蛾子之间找到了一种共通之处,其实我们都一样,在生命的始端里,我的冲动就像蛾子与火抵抗的决心。那种愚蠢与决绝,原来这是一种天性。
常荞,夜里起风了,我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我的人生就只剩这么一点,而我愿意放下一切,去亲吻你。
第5章 第 5 章
我在与陈沂告别时,想到曾经发生在她们之间的爱情。我见过那些校园恋爱,隔壁班的男生提着篮球袋笑嘻嘻地趴到我们班教室的窗子上,要他的恋人放学后等他一起走。我想或许常荞和她也是一样,不过是在阳光下散步,在天台上偷吻,黑暗里短暂的牵手、接触的双唇。谁不是一样呢?那些俗气的恋爱,无论发生在谁身上,不都是这样吗?
就像那些在暑假末尾希望时光倒流的天真幻想一样,我也想过,要是我再早四年出生,也许会和常荞分到同一个班级,我们一起上学放学,无论多远的路,我都会在每天早晨七点等在她家楼下喊她下来。我们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那些可以分享彼此秘密的朋友。或许后来常荞就不会爱上陈沂,或许故事的另一个主角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