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隐空间(23)
“他们的眼泪对我是蛮大的刺激。我原来以为,我的婚姻幸福与否,只关乎我们两人自己。我爸妈的眼泪让我意识到,其实婚姻会改变很多事情。婚姻家庭并不是孤立的。”
“从我认识费劲到结婚之前,我不记得我曾经“思考”过什么,我说的是一种真正的理性思考。我当时自认为的思考,实际上只是百般证明我们的爱情浪漫且美好。我认为所有别人的反对,不是出于嫉妒,就是出于庸俗,或者就是不理解,比如我的父母,还有刘蕾。”
“刘蕾从来都不喜欢费劲,我也同样认为她的男朋友不怎么样。刘蕾的白马王子恰恰证明她的意见对我没有参考价值,他就是那种有才气但性格绵软的男人,对人诸多挑剔,却又不肯直接说出来。”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是因为其实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我也很烦自己吹毛求疵的本领,我总是看见自己和别人身上的缺点。我当时觉得很幸运获得一份不需要思考、只需要简单地笑的爱情,我终于成功地摆脱各种焦虑。”
“问题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生活的本质就是用一种焦虑代替另一种焦虑,一种欲望代替另一种欲望。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费劲在单纯的学生时代可以消除我的焦虑,但是在走进社会走进婚姻之后,他却造成我另一种更加要命的焦虑,身份焦虑。”
“费劲进了一家国企,在办公室做文职。那个时候的国企日子不好过,工资也低。他就管管企业内部小报纸,写写领导讲话,报一报工会活动,等等。因为长相英俊,也常常跟着厂长出去应酬喝酒。我看不到他这样的工作能有任何前途。”
“我进了外企。是跟费劲截然不同的世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产生了严重的身份焦虑,非常焦虑。最难堪的是向同事朋友介绍费劲的职业。在现代社交场合,人们一见面就互相打听工作和地位,然后闻风而动,在心中进行优先次序的排定,最后转化成对待你的态度。我身边的人越是优秀光鲜,我就越是能感受到人们看待费劲时不屑嘲讽的眼光。不体面的工作,就像穿上一件廉价的衣服参加晚宴。”
“你会觉得我太虚荣吗?”辛跃停住讲述,向江隐奇发问。
江隐奇回答得非常肯定,“不会。你并不特别虚荣,也或者说,我们都差不多虚荣。我们谁都不可能孤立地欣赏自己拥有的东西,也不可能跟自己的祖先比较来获得成就感。我们只能跟身边的人、跟自己同层次的人比较,以此来判断自己的价值。现代社会很糟糕的一点,就是把社会地位和人的价值画上等号。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我们所有人的问题。”
“谢谢你这样说。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总之,我焦虑极了。所以我在攒了一笔钱之后,申请到了美国纽约大学的硕士。我无法改变费劲,但是我可以自己努力。”
终于讲到纽约了,江隐奇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纽约带给我无限的希望。我喜欢那里,我喜欢那个自由又陌生的城市。我想我必须得留在那里,我可以继续升造读博士,我要把家建在那里或者别的什么城市。我要把爸妈带过来一起生活,让他们安享晚年。我一边读书,一边兼职做着一些跟国内的小生意。我很快租了小房子,让费劲去纽约。他可以陪读,也可以慢慢在那里学语言,适应那里的生活。这就是我的如意算盘。”
“之所以称作如意算盘,那是因为这不仅是我个人努力,还需要费劲一起努力。而且我严重高估我对他的影响力。我坚信费劲可以为了我做出努力,因为我认为他真的会信守自己护花使者的角色,我以为他不会成为他自己口口声声的“废物”。但是他却给了我一个失望的答案。他根本没有经受住任何的考验。费劲只有在一帆风顺的时候才能意气风发。”
“起先,费劲每天除了去公园里跑步,就只是在家里坐着,因沉闷而无精打采。他不乐意去学语言,不肯去看博物馆,不肯看书。他一心想回国,只想回去每天在单位喝茶打牌,喝酒应酬,还有看球打球跑步。对于留在美国的生活,他丝毫兴趣都没有,连试都不想试。”
“为了能说服费劲留在美国,我带他去西部旅游,带他看了他最爱的科比的NBA比赛,带他去拉斯维加斯散心。这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费劲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赚了点钱,关键是他觉得刺激极了,如鱼得水。从此他无可救药地爱上赌场。”
江隐奇这才理解自己去赌场的时候,辛跃的反应那么激烈。原来是辛跃的一段心理创伤。江隐奇当时嘲笑辛跃的歇斯底里。现在她感觉很抱歉,自己不应该嘲笑自己不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