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万山(33)
朱达博笑答:“州牧欲拓宽州内河道,带他俩和几位方士门客查探祈禳去了——看天色,也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
“我看你这客卿倒是闲适得很……”游儿酸道,“收着人家的俸禄,盖了那么大个园子,然后躲在里边吃茶。”
朱达博咂嘴:“我一早就让你过来了。就凭你机灵的脑瓜子,你若是做了这客卿,不也拿着高额俸禄,何须终日四处奔波。”
游儿道:“什么俸禄不俸禄的,我可伺候不来那些大人。”
“这话说的……”朱达博笑道,“我是秋蛇春蚓,也比不了那些个跳虎腾龙,不过是混口饭吃。”
游儿道:“你这一路青云,怕是不久就混到国师府里去了。”
朱达博连连摆手:“不去不去,国师才看不上我这等出身旁门左派的……”
正说着,门口进来两个少年。二人先见了游儿,不敢多看,只羞涩地垂面笑了,才对朱达博恭敬道:“师父,晚饭已备好。”
朱达博起身向江无月介绍道:“这是我两个徒弟,流霞,清云。”随后拿起游儿送来的酒葫芦,眯了笑眼朝游儿晃了晃。
游儿了然。几人一道往饭厅走去。
壶公符:出自《神仙记》
第17章 九凝山二
夜色不浅,覆着阴雨的天气,屋外已是景深如墨。
轩内的几人,除了饮茶的江无月,皆染了七八分的醉意。
游儿最近时有反常的兴致不高,摇晃着站起了身,就要回客房歇下。朱达博差人去送,被游儿推了。
只自己虚晃着步子,穿过曲廊,却没往客房走,转而过了另一洞门,沿着莲池边,晃晃悠悠到了廊舫。
江无月恐她大意踩进池里,小心翼翼跟着她。直到她在舫头外檐下靠了跟柱子坐下来,才松了口气。
石舫临水而建,构造如逼真船体,装饰雅致得体,形态轻盈,微风拂过,水波灵动,好似在夜间行船。
舫舱建了二层木楼,楼内今日并未点灯。只有莲池岸边,沿路的石灯笼,熠熠烁着光,映照出挨得近处的缕缕雨丝。
虽已是深夜,还未出得盛夏的南方,空气闷湿得紧,暑气依然未散,加之刚才一路淋了些细雨,游儿的长发沾染了些湿气,从肩头滑落下来。
游儿佝着头,手指卷了发尖,像是醉懵了般呆愣着。
江无月在她对面柱旁笔直坐下,静静等着她。
只是游儿穿了夏日的水白薄衫,虽是外还有鹅黄轻纱笼着,酒散出的身体热气混着雨湿,近前的火光朦朦胧胧还是将她柔桡身段勾勒出来。
江无月勉强挪开视线,又细听了一番四周动静,确定无人,才散散望向游儿身后的层层荷叶,叶子盛满了雨水便抖晃两下。
过了一会儿,游儿像是醒了过来。抬起头,莹目惺忪,娇娇地醉笑着启了芳唇:“江无月,你是不是妖怪?”
江无月早对她的玩笑话波澜不惊,只随笑道:“这回又是什么缘故?”
“嗯……”游儿像是在想,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斜倚着柱子,眼神倦倦地沉下来,滑过江无月的莲瓣下颌,停在她胸前包袱的结扣上,最后落在了自己脚尖前。
江无月等了许久,没等到她的下文。
直到江无月以为她快睡着了,她才稍稍直起身,摸出一根短竹笛,手指按在音孔上,不再动作。静了半晌,才又歪着脑袋问:“你会吗?”
江无月道:“会一点……”
游儿展颜一笑,伸手把竹笛递了过去。
江无月看着面前的竹笛,又看了看游儿弯眉巧笑的的神情,犹豫片刻,便起身接了过来。
短笛音色高亮,原本是游儿为了驯那只赤鹭让沐阳子给她做的,后来倒是沐阳子上了心,又编出几支曲来,皆是清新愉悦的乐曲。
和现在听到的这一支,全然不同。
江无月立在檐下,双目低垂,衣袖将笛膜掩了一些,薄唇微启,轻轻送气,一旁的石灯笼的火光摇曳疏影。
一调浮风,卷了雨声一并扬起,自在穿梭过晦暗幽秘处,窥入点点浮光后,曲意豁然辽阔,天清地朗,与万物同气,携万灵同游。
终归于一段殊途同归的长绵韵味,清幽委婉,缓缓落入池底,被交叠的荷叶密密覆盖住,不复往来。
江无月仍是那身白衣,一手衣袖垂落在举起的弯肘间,玉臂莹辉,素影清寒。
游儿酒意未退,耳畔是古意盎然的笛声,绵延回响,拂乱晚风空自惆怅,醉眼迷离望过去,地上雨雾轻卷,那人好似飘然立在薄烟之上,似真犹幻,宛若失意孤仙临在自己面前。
游儿神思里,勾出了一丝眷恋。不知是眷恋这苍黄的曲意,还是眷恋这出尘的雨夜,又或是,眷恋这眼前人带起的一场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