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记+番外(132)
她更加心虚,后颈像压了几块沉重的巨石,再也直不起来、也无法面对几米外的人了。
“嗯,在二楼中间,我骗黑皮带我去看了,可惜上着锁。”她没想说话的,喉咙却不受控制似的开始发声,蹦出来的语句像是在刻意跟人对着干,挑衅极了。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不明白心底的那股怨气怎么突然蹿了上来,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刻。对面那人沉默了,她心慌了,急急抬头去看,却只捕捉到一道迅速逃开的视线。
“很晚了……”郁清歌又说了一遍,那张苍白的脸带着旅途的疲惫,双眼失焦,看起来有些精神恍惚。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又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她闭上嘴,唇瓣抿得紧紧的,懊恼不已。
“我知道。”夏晚木握紧了手,心里像被弹弓弹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你也早点来休息。”
她把手插进口袋里,慢慢地朝二楼走,没迈几步,似是不放心,她停了下来,又侧着头低低地确认一句:
“等会见?”
“等会见。”郁清歌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却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只有轻到听不见的回应幽幽地传过来。
地上的门缝冒着光,敲门却没有人应,夏晚木踌躇了好一会儿,缓缓地拧开了门把手。映入眼帘的是窗前单薄的背影,郁清歌站得笔直,直到僵硬的地步,似乎是很专注地沉浸在玻璃外头无边无际的夜幕中。
房里本是收拾得齐整的,只靠右边的橱柜被拉开了几层,翻得有点乱,窗边的书桌抽屉也是敞着的,桌面上零零散散也堆了一些东西,想来大概是黑皮的杰作。但郁清歌不知为何没有趁她在外面洗漱把东西给捡回去,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视线飞快地从那片狼藉上掠过。
这是肯让她看的意思吗?闷葫芦的心思从来只能靠猜,但她刚刚才被撞破背地里来探人老底的“好事”,心虚得很,不敢相信转眼间答案就被人亲自送到手边了。
空气里沉默得快要结冰,夏晚木兀自尴尬了一会儿,索性就彻底放开了,厚着脸皮往窗边的人靠近几步,正要开口说话时才觉得不对劲——那个笔挺的背影好像在微微地发着抖。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往前走了两步,却见背对着自己的人肩膀不安地弹动了一下,略略往窗沿欠了欠身子,几乎快贴到了玻璃上。
她停了下来,拐到书桌的另一边安静地站着。
橡木桌面平滑沉厚,指尖拂过都扫不到一粒灰尘。旧年的杂志和书摊了几本在上头,页面泛黄,边角却是平整的,大概是受主人爱惜所致。中间开了一角的抽屉露出一点银色,她伸手拉开,一屉的磁带盒摞得工整,如众星拱月般簇着一台巴掌大小的老式随身听。
令人怀念的款式。她上中学前也有过那么几台,因为不上心的关系总是弄坏,然后陷入一买再买的循环中——但这一台不一样,多年过去了,竟然还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完整度”,银色外壳上几乎看不见划痕,顶上的按键在光线的照射下亮闪闪的,晃得她眼疼。
联想一下闷葫芦的家庭环境,这东西大概是在跑到城里打工那几年才买下来的吧。她忽的升起极大的兴趣,看着这无生命的机械物体,脑海里不禁跳出经过幻想矫饰的、她未曾见过的闷葫芦青春期的模样来。
崭新未拆封的电池就摆在抽屉最里边,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瘦削笔挺的背影,毫不客气地拿出来一副拆了塞进后盖里。
修长白皙的食指慢悠悠地在一排排磁带上依次点过,划出的弧线让人臆想连篇,简直要羡慕起那些冰冷的死物来。安静的房里能听到微弱的秒针摆动的声音,单调枯燥的节奏中随声听的磁带仓咔哒一响,塑料薄膜被拉动,簌簌的几秒后,前奏热闹地响起,柔和细腻的女中音像小河流水一样淌进了寂寂的空气里。
窗前的背影摇晃了一下,她看见郁清歌偏了偏头,黑发掩映下的眼色脆弱哀伤,里面似藏了千言万语。
第119章 宝贝
无边无际的夜幕如浓墨泼洒在乡间的田野上,几盏路灯在蜿蜒的小路上遥遥相望,只无用地照出周身几米的黄圈。这里地势平缓,呼啸的长风不受阻隔,肆意驰骋,大地已陷入沉睡。但某一处角落里,红瓦白漆的某个房间里还有孤灯亮着,浅色的窗帘上映着两个人影,有影影绰绰的歌声穿透了玻璃,如一阵青烟飘散出来。
若有人凝神细听,很快便能准确地说出那一首风靡上个世纪的老歌的名字,曾享誉国际的女中音低低地吟唱,把满腔爱意化作坚定的宣誓,和着忧伤缠绵的曲调吐露出来。
她唱道,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说即将要离去……
“关掉吧。”有另一个声音在房里响了起来,低沉的,颤抖的,盛满了无助,好像下一秒就会崩裂开来,“我不想听。”
夏晚木垂下了眼,并没有急着响应这一要求,只盯着银色的随身听若有所思,隔了十几秒才缓缓地按下了停止键。
女中音的告白断在了最深情处,空气里静了下来,之前被音乐掩盖的急促的呼吸声便暴露无遗了。夏晚木看了一眼窗前那道站立不稳的身影,机械地将桌上的东西收好放回它们原先的位置,心里陡然升起大蓬大蓬的疑虑和不安来。
郁清歌的反应过于激动了,且与预想中的迥然不同,她因此便有些不知所措,一双脚像被铁索缚在了原地,明明是很想上前把人拥住的,却挪不动一分一毫。
诸如体贴、包容、谅解这些字眼,总要在另一个人忏悔、自卑等袒露心绪之时才能用得上。她对郁清歌现在在想些什么毫无头绪,更不知道是该说“我根本不在意你的家境如何”还是“不管当年发生什么,我都原谅你”才好。在时间和情爱编织的网里滚过一圈她才终于明白,感情里谈谁对谁错谁欠谁都太过盲目,因为有的人从来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做选择,而有的人自始至终都管不住一颗贪恋的心。她再不能用理智来衡量那些过往,因为她全部的感性都已经倾斜在这个人身上,怨不起来,爱是难免。
房里安静得大概只剩呼吸和心跳声,她呆呆地盯着眼前的背影,心疼的情绪无处安放。墙上的指针刻板无情地摆动,像是过了一亿年那么久,郁清歌好像终于缓过神来,逃避一样走到床边面朝墙角坐下,低低地催了一句:“睡觉吧。”
始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夏晚木再不敢妄动,怕惊着了情绪不稳的人,只好乖乖地熄了灯也爬上了床。
另一边被褥掀动,有人挨着床沿睡下,离她远远地躺着,她心里颇不是滋味,又自觉理亏,缩着手脚窝在一旁苦想主意。她睡相不好,一米八的床放在平时都嫌小,现在看来却过分大了,伸长手臂都够不到另一个人。
你冷吗?她无声地问了一句,轻轻地叹了口气。
右边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整张床只躺了她一个人。她厚着脸皮故意大幅度地翻动两下身子,以为会收到一声关心,却没想到闷葫芦变了个人似的,憋紧了一口气不吭声。
是真的生气了?回想起来,今天倒确实是重遇以来郁清歌第一次干脆明确地表现出了抗拒的意思,明明之前都一直百依百顺服服帖帖的……
她再一次长长地叹了口气,屏息等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一房尴尬的沉默。
“这床好硬,一点也不暖和。”她转过身,朝着那边咕哝了一声,“睡不着。”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旁边雪白的枕头上黑发如瀑,另一个人的轮廓逐渐清晰。她看见郁清歌的肩头动了一下,随后被子被掀开来。
“去干吗?”
心头闪过一丝得逞的窃喜,她撑起身抓住了闷葫芦细瘦的手腕,故作不解地问道。
那头沉默了一会,轻飘飘地回道:“拿床被子。”
“不要被子。”她微微使力,把人拽回床上,收拢到怀里,“抱着你就好了。”
郁清歌的身子僵得厉害,两只手狼狈地收在前面,勉强拦住她的胳膊。感受到这人无言的抗拒,她心下一沉,明白是自己太着急了,便细声缓语地说起别的事来。
“嗯……你那个随身听,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你说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