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两难之间,穆以宁选择,把人生还给高令仪。
他的令仪,是那么有主见的一个人。
他的令仪,那么讨厌别人只因她的性别而决定她的人生。
穆以宁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强迫自己做出一副冷漠的面孔,道:“高小姐,我派人送您回去吧。”
他低下头,不再去看高令仪的表情。
“等一下!”
高令仪蓦地在他身后喊住了他!
紧接着,穆以宁毫无防备,被人一把拽了回去。而下一秒,高令仪一巴掌就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空空荡荡的正厅内回响。
穆以宁傻了。
他捂着自己渐渐红肿的脸,傻傻地看着高令仪。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令仪……流泪了。
高令仪深吸了几口气,胸口起伏,连嘴唇都在颤抖。
穆以宁心痛了,只觉得自己喘进肺腑中的每一股气息都寒冷彻骨,顺着血液冷却了他的心脏!他现在只想冲上去,将高令仪抱在怀中,然后……!
高令仪却比他先一步,一把扯过了他的衣领,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前,然后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按住他的脑袋,自己微微踮脚,凑到了穆以宁的唇边!
双唇相覆的那一刻,穆以宁心中的寒冰被瞬间融化。
他们彼此的温度在唇齿间相互传递,温暖了一切。
高令仪闭上双眼,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入了口中。
穆以宁尝到了酸涩的味道。
他一把扣住了高令仪的腰,反客为主,深沉地亲吻着他心爱的姑娘!
久久之后,他们才分了开来。穆以宁的双手还扣在高令仪的腰间,高令仪羞涩地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口,闷声道:“穆以宁……我告诉你,就算家规真的逼着我进了尼姑庵,我也会翻墙出来,同你成亲。”她从穆以宁怀中抬起头,一双星眸盯着穆以宁盛满了悲伤与喜悦交杂的眼睛,道,“我愿意和你在一起,那是我们俩的事。”
穆以宁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笑了,他伸手在高令仪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道:“好。正好大嫂有一本独门秘籍,最晓得哪家的墙头最矮。到时候我就在墙头下接着你,咱们俩一起跑。”
“好啊……”高令仪又重新埋进了他的怀中,道:
“子阗,我会等你。无论是孝期,还是打仗,我都会等你。我告诉你,我同你一样,你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当然,令仪那么厉害!”
“你安心去打仗,我会在你身后,跟你一样,协调好所有的军粮、消息。我从不比你弱,所以,你也能放放心心去。”
“放不下心的……”穆以宁叹了口气。
高令仪心中警铃大作:“你什么意思?!”
穆以宁亲吻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你。放不下了。”
高令仪脸红了。
延和三十七年十二月初,穆国公阵亡的消息传回祁京城后不久,穆国公小儿子穆以宁跪于未央宫紫宸殿外,请求带兵出征。福熙大长公主戚含章代表中书署呈递了穆以宁的请战书,而出于私心,大长公主将穆家小女儿穆以安的请战书暂时扣留在中书署,并为上奏。
延和帝感怀穆国公英勇过往,正逢大殷与北燕战事焦灼,准许了穆以宁的请战,并于朝会第二日下发诏书,破格晋封穆以宁为四品武将,率领京畿防备营中抽调的三万兵马,即刻启程前往泸县。
泸县,乃是夹在回风谷与淮水东营的中途小镇,也是京畿运送军粮分道至两大军营的中转站。延和帝并上兵部的文官们商讨一番之后,在北燕宗泽已经撤回北燕主营、北燕于回风谷战力受损严重的判断之下,决定让穆以宁先行前往泸县,不求穆以宁能够收复回风谷一带的大城合阳,但求穆以宁能作为第二消息的出发站,无论淮水东营出什么事,都能够机动行事——要么驰援淮水东营,要么撤回到楼关待命!
穆以宁深知,这其实是一份苦差事,而且特别容易被骂。
但他还是披上了战甲,跨上了自己的马。
他这一趟,去得十分匆忙,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之后,来不及同家中告别一声,人就已经直接在了京畿防备营。
而不出意外,在他刚刚换好了战甲、从营帐中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撞上了穆以安。
自此那天在父亲的灵堂前大吵了一架之后,穆以宁再也没有见到了妹妹。可在他意料之中,穆以安就在京畿防备营泡着,哪儿都没有去。每天还是一样的练剑、习武,累了就看兵书、看军务。
兄妹两人面对着面,谁都没有先开口。
终于,穆以安还是先松了口:“三哥……我会照顾好大嫂和幺儿的。你、你不要给老穆家丢脸就好了。”
穆以宁松了口气,手直接薅在了穆以安脑袋上,咬牙切齿地道:“你三哥会跟你一样混蛋?”
穆以安四下逃窜,终于逃脱了三哥的魔掌,只可惜她的头发已经全乱了,现在就像一只刚睡醒的狮子,蓬乱又邋遢!穆以安虽然能吃苦、也能忍得了风餐露宿、灰尘仆仆,但不代表要被人强行破坏了自己的造型、糟蹋了她难得的爱美之心啊!当即就冲着穆以宁扑了过去!
兄妹俩打打闹闹,但始终有些不宣之于口的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
穆以宁一只手扣住穆以安的手,一只手继续霸道地按在了她脑袋上:“以安!哥哥走了!”
穆以安一脚揣在他腿上:“就你?!你可千万被打哭了求着我去救你!”
穆以宁哈哈大笑:“就你?哈哈哈哈哈!”
穆以安:“哼!”
然后,穆以安逃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帛书,丢到了穆以宁的怀里:“喏!这个给你!”
穆以宁反手接住:“这是什么?”
“含章给你的,说这样你就会走得格外帅气!”穆以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含章还让我告诉你,恭喜三哥,成为老穆家最后一个脱单的!”
穆以宁立刻打开了那张帛书——
上面是戚含章用朱砂亲手写得赐婚手谕。
手谕的名字,是他和高令仪的。
穆以宁“嘿嘿”地傻笑起来,穆以安一脸嫌弃。
她摆摆手,背过身子,冲着三哥摆手告别:“走了啊,三哥!我可是随时擦亮了我的枪,去就你这个小娇娘呢!”
穆以宁毫不客气地在她屁股上揣了一脚:“滚吧!煞星!”
穆以安踉跄了几步,转回头冲着三哥吐了吐舌头,快步跑走了。
穆以宁看着妹妹跑开的背影,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喃喃地道:
“我当真是最后一个?!”
“……难怪令仪会生气了!”
“不对啊……哪里不对啊?!”
第52章 融融
“啪!”
大殷未央宫紫宸殿内,延和帝将一本奏折扔到了自己的桌子上,高深莫测地盯着站在台阶之下的女儿,沉声问道:“穆以安上奏,说想要带兵去泸县。这封奏折,可是被你压下的?”
戚含章微微蹙着眉头,却不敢抬头看着延和帝,只是承认了下来:“是。奏章上呈中书署,是儿臣命人压下的。”
延和帝轻笑一声:“章儿……你似乎,对穆国公家的小姐,格外关心啊?”
戚含章头皮一阵发麻,道:“父皇,穆国公已经辞世。儿臣感念其功绩,却别无其他补救方式。照顾以安,除却本能之外,还有愧疚。”
“愧疚?何来愧疚?”延和帝起身,在龙椅前来回踱步,目光始终紧紧盯着阶下的女儿,“他穆瀚是大殷的臣,生当为国抛头颅,这是他的本分。你戚含章是大殷的大长公主,你是君!那穆以安说白了,不过就是一介草民,你怎么可能对一个臣子的女儿有什么本分?存什么愧疚?”
戚含章皱着眉头,强硬地抬起头来直接对上了父亲的双眼。延和帝的双眸沉静平和,却如深渊不可自拔,充盈着算计权谋。
戚含章只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心头飘乎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一闪而过,快得她根本来不及抓住。
她只得作罢,叹了一口气,道:“以安非是寻常百姓,她是穆国公的女儿。若说她是女儿身,那战场与她十万八千里远;可若说她是穆国公府的姑娘,即便是上战场,也是她的必然。父皇恕罪,按下以安的奏章不表,乃是儿臣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