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含章埋在穆以安的胸口处,听着她一声一声坚定而有力的心跳声,仿佛跟随着那些声音,自己也从慌张不安渐渐镇定下来。
戚含章道:“送你回府之后……我就去了天牢。”
穆以安沉默地听她说完,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头发。
“他让人送了一把匕首给我,让我一个人去天牢里面,把这个小家伙……杀了。”
穆以安瞳孔紧缩,整个人被怒火席卷,肩膀都颤抖起来:“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她动作太大,还是戚含章太过害怕,戚含章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穆以安胸口的衣服,哽咽道:“他说,这个孩子是唯一影响到我储君地位的人……不杀了他,储君就会另有人选……”
穆以安道:“含章、我不相信,你会对太子这个破位置有多么深沉的追求的人……”
戚含章苦笑一声,道:“我从不希望我是!可、可他说……”
“他说什么?!”
“若是不做这个储君,穆以晨不尊军令、穆以宁带病不利、穆以安擅作主张,穆家数罪并罚,籍没全族!”
穆以安瞳孔一缩,自己也呆滞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发呆。
戚含章道:“经此一役,穆家元气大伤,我原不信他会下此不仁不义的手段,可、可他为了逼我做这个太子,灭人满门之时,还逼着我去看……!”戚含章将穆以安胸口的衣服抓得更紧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血、红色的血……留了满地!所有人都在哭、都在发抖!斩首的台子上面,血的印迹到现在都没干!红得、刺眼……!刽子手的刀声每天都在我的梦里响起,他们每个人、都冲我张开血盆大口!红、红得可怕!血、血、血……”戚含章尖叫一声,整个人倒在穆以安怀中,身体发抖,身体发冷!
穆以安只觉得全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抽干了她身上所有的温度。
戚含章嚎啕出声:“我怕了、我怕了……以安对不起!我怕了……他们、你们都是活生生的……啊!啊!!!”戚含章再也忍不住,放肆大喊着——
穆以安只得勉励支撑着自己不倒下,这样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依靠!她一下接着一下地用力亲吻戚含章的头顶,自己的声音也颤抖地吓人:“含章、含章不怕……我在、我在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戚含章哭叫着,不知道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穆以安红了眼眶,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她抱着怀中颤抖不止的人儿,眼睛猩红地可怕,握紧了拳头,只觉得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穆家现在……是真的元气大伤,他们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去和这个皇帝抗衡,别说是反对他,哪怕顺着他也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很会算计人心……算准了戚含章不敢再让穆家出事、算准了穆家不敢让戚含章出事!
穆以安柔声道:“含章……你胆子不小呢!竟然还留了这孩子一条性命!这才是我的含章!你还是你!我在、含章我在!”
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戚含章,目光落在了那个咿咿呀呀的婴孩身上。
第72章 东进
戚含章自己都懵了,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胆大包天,竟然将这个小孩子偷偷地藏在自己的大氅之下偷龙转凤带了出来,天牢里面的那具做了假的尸|体,也在李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选择之下,同难产而死的齐王世子妃一同化为灰烬、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证据都已经彻底湮灭了。
说她是动了恻隐之心,戚含章却是不大确定的。
她看着那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只觉得看到了十八年前的自己。
小的时候性命堪忧,长大了之后……受人摆布。
戚含章不忍心让他再次重蹈自己的覆辙,最大的心痛莫过于看着另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将自己的悲剧重新上演一次了。
只可惜这个孩子还太小,什么事情都不懂。
穆以安仔细考量了一番,还是同戚含章商量之后把这件事情告知了穆以宁和谢雨霏。
穆以宁颇有些担忧,却没多少惊讶。他自己也已经是心力憔悴,反而看破了很多东西。他只是当着戚含章的面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道:“你们想好了,这下子就真的是,行差踏错一步都是万丈深渊了。”
戚含章与身旁的穆以安对视一眼,穆以安握紧了她的手。
谢雨霏安慰道:“无妨,我会好好看顾孩子的。正好幺儿也没有个作伴的,两个孩子一起长大,挺好的。殿下也不必忧虑了。”
戚含章谢过:“多谢大嫂。”
谢雨霏摆摆手,道:“对了,孩子叫什么名字?”
两人一愣。
谢雨霏懵了:“怎么了?”
穆以安立刻转头道:“叫戚小章!”
戚小章本章:“……”
谢雨霏:“哈?!”
戚含章一边捂着穆以安的嘴,一边笑道:“名字还没想好,大嫂等我先修理一下她!”
这个烫手山芋最终只取了个名儿叫景安,取安宁太平图景之愿,可没人敢连着他的姓氏一块儿叫,也就只能被迫接受穆以安给他取得小名:“芋头”。
戚含章对这个名字颇为不满,但芋头很满意。穆以安得到了正主的肯定,如有神助一般挺直了腰板儿,格外骄傲:“你看、他脑门上毛儿都没几根、叫芋头多么地生动形象啊!”
戚含章表示不想跟起名废计较。
回京将近一月的时间,两人能经常呆在一块儿的时间并不多,大年初一到大年十五是朝中休沐,可她们俩在路上就耽搁了小半的假期。到了京城之后,戚含章休了一天,进宫陪着皇帝说话说了一天,剩下的时间基本就都在中书署呆着了,连太子府都很少回来。
芋头被接到了穆国公府上养着,藏到了谢雨霏的房中,小初尧已经会跑会跳,到了爱学话的年纪更是上蹿下跳的厉害!全家上下,竟连谢雨霏都拿他没办法,全靠穆以安一个人才能镇得住他。
可穆以安自己本身也是个顶大有名的混世魔王啊!
每日谢雨霏的院子里面就只听见大夫人一边翻账本一边毫无形象的怒吼:
“穆以安!那么大的盾你让他怎么拿?!别让他躺上面、他要是摔了我把你丢河里喂鱼!鱼都不会吃你!”
“穆初尧!说了多少次、不要扯芋头的头发!”
然后小初尧就跟着她学:
“穆以安!”
“穆初尧!”
“穆以晨!”
然后一本正经、奶声奶气地指着院中用一本书挡着脸晒着太阳睡觉的穆以宁大声喊道:“穆以宁!”
穆以宁的书掉了,他扭头冲着小初尧翻了个白眼。
小初尧笑得更厉害了。
穆以安赶紧百米冲刺狂奔过去,一把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揣在怀中,用拳头去怼他的小脑袋瓜,怒道:“谁叫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叫法的!”
穆初尧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畏强|权压迫,正义凛然:“姑姑啊!”
穆以宁同谢雨霏异口同声:
“老穆家下一代不能毁在你这臭丫头的手里啊!”
穆以安:“……”
芋头睡得天昏地暗。
戚含章忙忙碌碌,穆以安也说不上闲得发慌。
紧闭半个月的时候,穆以安依然在帮着谢雨霏和穆以宁处理穆家来来往往的军务与账本,原本最讨厌拨算盘、查帐本的她也被迫学会了在这个家的生存技能。除此之外,穆以安还不时会收到前线寄来的各类军报,还有不少是在回风谷的杜宣和在淮水东营的陆骁给她寄过来的。
回风谷的交接一切顺利,淮水东营的耗损依然令人堪忧。
穆以安学着父亲布置书房的样子,在自己的书案后面也放了一张硕大的地图来当作屏风。
她账本和军务看累了,就会站起来松快松快肩膀,然后靠着书桌,默默地打量着整张地图。
就连戚含章都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急如焚。
邬兰图算是暂时打了回去,可淮水东营的僵持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如果真的要拖到了春天,河水融化,渡河渐渐变得容易之后,谁都没有办法预料淮水东营、或是整个大殷会是什么样的局势!
穆以安书桌上面摞有厚厚的一沓草纸,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写着她对每一种可能性的猜测,甚至有些猜测是在她半夜做梦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都会猛然惊醒、梦游一般走到自己的桌案面前涂涂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