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番外(296)
“这什么话,走得再急,书信也来不及留吗?”孟子修又问。
“留倒是留了,还是交给查大受的,要查大受亲手转交给咱们。但查大受这厮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去了,我去问他才给我。”说着赵子央从袖中取出了书信,递给了孟子修,补充道:
“我都还没来得及看,就急匆匆回来找你们了。”
孟子修接过信,信封是打开的,显然内容查大受应该是检查过了,确保信中内容没有泄露军事机密。抽出信纸,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接令先行入朝,事急,婚事容后再议。长荣、子央吾兄,当知我对暧儿情意。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孟子修突然笑了,忽的接了一句:“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小暧~”白玉吟也笑了起来,抚慰着孟暧的后背道,“他倒也不是弃了你,咱们可误会他了。”
孟暧抿唇,本灰暗的眼眸又亮起了光,她虽欣喜,却又起了担忧,不禁道:
“可是这又是出的甚么任务,尽会如此急切?会不会有危险?”
这一点,任谁也无法回答了。
众人怀着微妙的心境赴江边集合,刚走到后勤部队的边沿,就看到了一名朝鲜官员等候在那里,见着赵子央等人,便迎了上来。
“此人是谁?”孟子修问。
“韩应寅,朝鲜使臣,朝鲜王重要的辅佐股肱。他作为掌管后勤补给的朝鲜方面专员,派来与我协作调粮。”赵子央简略解释道。说罢,他不禁叹气道:
“可惜,朝鲜现在是一穷二白,连一车粟米都拿不出来,我这两天真是愁死了。咱们现在能运到前线的粮,满打满算,也只够大部队吃上一个月,朝鲜供不出粮食,这仗实在没法打。”
“一个月……这实在够呛,恐怕部队推进不到王京,粮食就不够吃了。”孟子修做出判断。
赵子央道:“所以啊,我就和那韩应寅说,我希望你们朝鲜王想想办法,库里粮食没有,哪怕是向老百姓借,也得借来啊。他说会和朝鲜王报告的,我看等会儿他给我个甚么答复。”
韩应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须发皆白,不过行动倒也利索,说话中气十足。众人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能感觉到他并未因为当下的境遇而被彻底击倒,反倒是在积极地做着各种活动,谋求收复失地,赶走倭寇,恢复朝鲜王权。
孟家人先行去与部队汇合点名,赵子央单独留下,与翻译、韩应寅三人在一起一番交谈。之后,韩应寅又带着翻译匆匆离去,赵子央则穿梭入即将渡江的长长队伍,寻到了藏在后勤大部队辎重牲畜车架队伍里的自家马车,进了车里躲避寒风。
他搓着手脚,打着寒颤道:“方才韩应寅告诉我,朝鲜王李昖下了决心,要同咱们一起回到义州去,据说昨日已经从宽甸堡出关了。朝鲜王会亲自去民间筹粮,但愿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威望能起作用吧。”
众人只觉得很无奈,一国之君当到这份上,也实在是太悲惨了。
大约是事多繁杂,查大受暂时没来找孟家人的麻烦,也没有人来点名或查验孟暧到底是否成婚了。众人决意将孟暧的身份能藏则藏,若是藏不住,或是查大受追究起来,再想办法应对。
等了片刻,远处终于传来了号角声,低沉的号角反复吹响了三遍,先锋营大部队开始渡江。
第215章 兵临城(二)……
十一月廿八,第一梯队已经被困在平壤城中四日,而就在这四日中,发生了一些令人措手不及之事,使得他们的处境急转直下。
十一月廿四是众人被关入平壤府衙独院的第一日。午前,孟旷主要仔细核查了一遍院子四周的守备情况,确认他们无法通过隐蔽的方式偷偷溜出去。如若要出去,就必定会与倭军发生正面冲突。于是郭大友做出大家原地休整备战的决定,命令所有人这些日子就在院子里老实待着,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等待汪道明抵达平壤后,再携汪道明突围出平壤城。
午后,连续奔波数日,不眠不休的众人确实都累坏了,开始休息。郭大友做了排班,每三个时辰换一个人作为哨兵,如若外面的倭军有异常动静,就要叫醒众人,迅速反应。孟旷主动申请了第一班,从午后一直执勤到傍晚时分,直到倭军派人送了饭进来,她这才去叫醒众人出来吃饭。
饭食很粗简,主食是番薯,菜式都是腌菜,白菜或海带,也仅仅够众人填饱肚子,想要吃得好是不大可能的。吃饭时,穗儿就坐在孟旷身边,帮她添菜又剥番薯皮,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心疼孟旷劳累,此前本想陪孟旷执勤一会,却被孟旷劝回去睡了。在当下这个环境中,她一个人也睡不安稳,混混沌沌地补了个眠,起来后就见到孟旷一脸倦容。她想着等会儿先去把被子焐热了,孟旷躺下来就能睡。二人这亲密又恩爱的模样,真是羡煞了其余一众单身汉。
李炳元带着他的小女儿李顺贞沉默地坐在众人边上吃饭。李顺贞用天真的话语问着父亲什么,李炳元却一直心不在焉的,对女儿的问话回答得相当敷衍。穗儿一直对小女孩很上心,见状,又悄悄问身旁的周进同:
“周阿弟,你可知那李炳元的妻子在哪里?”
周进同一听穗儿有此一问,顿时来了精神,小声道:“嫂嫂,你且不知,此前宴会上武六就与尹根寿打听了一下李炳元,他本是个位阶不低的官,两班子弟,一出仕就是朝鲜王庭春秋馆里的史官,但是因为为人太过古板,秉笔直书,得罪了上官,后被排挤,贬到了平壤任主簿。当时他被贬,她妻子恰好有孕在身,一家三口从王京颠簸到平壤,那个孩子就是半路上生的。到了平壤三年后,她妻子就病逝了,剩下他和女儿两个人相依为命,也是可怜。他倒也没续弦,大概是看不起这平壤城里的女子,毕竟他出生高贵。”
“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遭遇,如今还被倭军抓起来做了书记,他恐怕很是屈辱。”穗儿不禁道。
“对,尹根寿说他此前一直往汉城写信,为自己鸣冤,讲述自己是怎样遭到了上司的迫害。总之,这个人也是轴得很,不大适合在官场混。”周进同砸了咂嘴,道。
当日晚间,执勤的人换做了郭大友,孟旷和穗儿单独辟出一屋同住,其余人三人一间屋子合住。朝鲜的院子也是四合院的模样,但屋子都是低矮的小门小户,爬进去后就睡在地板的铺盖之上,地板底下有烧火的暖气流动,熏得暖洋洋的。孟旷和穗儿洗漱过后,相依偎在一起,简单聊了一会儿,就困倦地抱在一起睡着了。
其余人也是差不多的情状,唯独坚守前半夜的郭大友裹着被子,缩在开了一道缝的西屋小窗边,点了一盏烛灯,仔仔细细查看着一份朝鲜舆图。这份本来是空白的舆图已经做了不少标记,是方才穗儿回屋休息前做的,标记的都是她从书库暗记下的倭军部署。耗时也不长,穗儿的记性实在是太好了,这份图的价值甚高,也将成为欺骗小西行长的最有用的筹码。
但愿到时候汪道明抵达平壤后,他们能用这幅图加上岛津岁久换得小西放行,如若不成,那便只有万军之中冒险强行突围了。不到万不得已,郭大友不准备走到那一步。
与此同时,就在郭大友屋子的隔壁,李炳元也同样点着一盏烛灯,伏在低矮的书案上奋笔疾书。他的身侧,女儿李顺贞已然熟睡,天真无邪的小脸透着令人怜爱的神情,眼角挂着泪花。李炳元搁下毛笔,写成了一封书信。他反复读了几遍书信,待到字迹干涸,他将这封书信仔仔细细叠起来,叠成了掌心大小的三角形状,然后小心翼翼塞到了自己布袜的袜筒之中,将袜子封口狠狠扎紧,勒住小腿。
他似是起了犹豫,目光落在了年幼的孩子身上,背影在微弱的烛火照耀下显得影影绰绰。半晌,他又似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凑到孩子身侧,在孩子额头落下一吻。他慈爱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发,擦去她眼角的泪花,最后轻声道:
“顺贞啊,你莫要怨怪爹,爹这一去恐怕就难以回返,但爹也知道,明朝人中有善良的人,他们会照顾好你的。爹是幸运的,若不是明朝人来了,爹会因为舍不得你而不敢去做这件事。你要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