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番外(151)
却不曾想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了班如华的呼唤声:
“那个人,请等等。”
孟旷心里一惊,出于下意识的躲避心理,她匆匆地往前迈了两步,却还是在班如华急切的“请留步!”的呼唤声中停下了脚步。她心知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自己就这样走了未免不近人情,就当是老友重逢,总得打个招呼才算体面。她孟旷本也没有甚么对不起班如华的地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世事变迁,过去的事都成往事,也该忘怀了,又何必这般忸怩作态,不敢面对别人呢?
于是转过身来,面向匆匆迈着步子往她身前跑的班如华。哪晓得班如华跑得太急,脚步在湿滑的桥面青石之上一跐溜,登时摔倒在地,手中抱着的几捆布匹也全部落在了泥泞的桥面上。她摔得不轻,一时间竟爬不起来,口中发出痛呼声。
孟旷吃了一惊,忙上前去扶她。连拖带拽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班如华的腿却受伤了,左腿膝盖重重砸在路面上,眼下钻心的疼,脚都没法沾地,更别说走路了。孟旷先让她扶着桥栏,自己又匆匆收拾了散在桥面上的布匹,刚走回来就见班如华笑着望着她,眸中还含着泪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里见着你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孟旷心中一咯噔,暗道不好,难道这姑娘居然还没忘却当年的情愫?
“你且说话吧,我知晓你是女子,你定是因为是女子才不能开口说话的。”班如华继续语出惊人。
孟旷更是惊呆,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班如华虽然疼得面色发白,却依然笑意盈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是玲珑面,琉璃心,一双眸子温柔可人,可这梳起的发髻,却也骗不了人呀。
“你……你怎会知晓我是女子?”孟旷终于开口轻声道。
班如华听她发声,虽早有预料,但依旧面现讶然神色。大约是孟旷的声音不大符合她的想象,孟旷有一副十分温雅动听的女性嗓音。听她有此一问,班如华回答道:
“自然是看出来的,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男子呢?既然没有,那你定是女子,哈哈,我也是猜的,方才你一说话,我多少年的疑惑总算得到了答案。啊,你放心,我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我的猜想,绝对没有泄露你的秘密。”
孟旷默了一片刻,道:“你是嫁到南京来了吗?”
班如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面现红晕,垂首道:“我不曾嫁人,这只是绣娘自梳罢了,我已宣誓终生不嫁。”
孟旷顿时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心中升起焦虑,难道说班如华还在等她的梧桐叶吗?可自己……她明知自己不能与她成婚。
见孟旷沉默,班如华眸光渐暗,转开话题道:“我眼下在南京织造局做绣娘,前两日接了一单,这会子正打算往教坊司,给那里的姑娘们看花样呢,却没曾想遇着你。”
听她提起南京织造局,孟旷就想起唐福安,顿时问道:“你可识得唐福安?”
“提督织造大太监,那自然是识得的……你可是来此出任务的?”班如华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些许的煞气。
“嗯,我此时正在出任务。”
“呀,那我可不好打搅你了。”
“你受了伤,我先送你回去罢,我这任务时辰尚早,还不急。”孟旷道。
一边说着,她一边扶着班如华一瘸一拐地往桥南岸走。
“你家在哪儿?”孟旷问。
“就不远处,拐个弯儿就到。”班如华面色红极了,禁不住地望她,只觉得多少年未见这个人似乎更沉稳更俊美了。然而错过了便是错过了,班如华从她神态的蛛丝马迹中,就能判断她始终对自己无意。
既如此,那便学着放下吧,她对自己说。
第107章 班如华(二)
成贤街小院里,西厢屋门紧闭,大热的天屋内依旧热了炭炉。白玉吟褪了上身衣衫,展露出背后的刺青图案。她身后摆了一张长桌,穗儿与孟暧合作,展了一幅长卷,将她背后图案誊画在卷页之上。
孟暧虽然懂几分画工,奈何笔力尚浅,比不得穗儿专精工笔画此道,故画得很慢。她画了小半幅就累得不行,眼睛又酸又胀,手也抬不动了。而彼时穗儿已经画了大半幅了。见她累了,穗儿劝她去休息一下,她来将剩下的收尾。
“小穗姐,你可真厉害,这眼力和笔法,这是练了多久呀?”孟暧坐在一旁,举着右手敲打着自己的左肩,说道。
穗儿没抬头,一面继续作画,一面回答道:“这是童子功,我三岁娘亲就教我分彩线,捏画笔了。她不怎么识字,但却有一手极出色的工笔画功夫。”
白玉吟闻言来了兴趣,不禁问道:“我还是第一次听穗儿妹妹提起娘亲,她可也是绣娘?”
屋内顿时沉默了下来,孟暧看向穗儿,这个话茬她不好接,小穗姐的身世到底要不要告诉白玉吟知晓,这得小穗姐自己拿主意。而穗儿听白玉吟有此一问,顿了顿,才答道:
“是的,我娘亲是绣娘,而且是大内织染局自民间选入京中的绣娘,直接入宫做了宫女。”
“宫女怎么会……”白玉吟陷入困惑。
“她并非我亲娘,实是我养母。我生母是谁我至今仍不知晓,我只能大致判断她并非汉人,许是西域外族,来自遥远的撒马尔罕。而我的生父,很大的可能性会是先帝。”穗儿坦然道。
白玉吟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穗儿的身世于她而言简直是匪夷所思,让她一时之间觉得似是天方夜谭。好一会儿,她才消化了穗儿方才那句简短的陈述,道:
“穗儿妹妹这经历,真是好生离奇曲折。你的身世,就没有其他人知晓了吗?当年的张居正首辅,也不清楚吗?”
“这就很难说了,我觉得他是知晓的,但他不告诉我。如今他已过世多年,纠结这个也无甚意义了。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人知晓我的身世,就是当朝李太后,但现在去问她已然是不可能的事了。”穗儿叹息道。
说着,她搁了笔,白玉吟背后的刺青已全部誊画而下。尽管穗儿动作极快,但望一眼外面的天光,天已经全黑了。她一面道了句:“画好了,白姐姐,快将衣服穿起来罢。”一面行至窗边,微微拉来一小道缝,很是有些担忧地往外望。
此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是韩佳儿送晚食来了:
“可方便进来?”她在屋外喊道。
“进来罢,已经画好了。”孟暧去开了门。
韩佳儿一进来,穗儿就上前来问:“孟旷他们还没回来?”
韩佳儿摇了摇头,将食盒搁在一旁的方桌上,一面打开来往外取饭菜,一面道:
“方才景石与我说,查找郭大友下落不会那么简单,他们可能是在外面被什么事儿耽搁了,他让我别等,先招呼你们吃饭。”
穗儿面上显出忧色,她担心孟旷。一想起她,穗儿这心里就揪着放不下。孟旷临行前的态度出现了明显的疏离与逃避,定是她二哥与她谈了什么,她竟动摇了对自己的信任。穗儿急于想问清她到底在想什么,急于想表明自己的一片诚心。她隐瞒孟旷有关马成业的事,并没有任何不良的居心。只是这件事确实事关重大,她不能轻率说出来,因为这件事涉及到张居正。
穗儿自嘉善被带入张居正京中府邸前,就从浙江巡按王甫德的下人那里知晓了马成业的存在。王甫德就是顺着马成业的指示找到了在嘉善的穗儿,而并非是听到了甚么嘉善神童的传闻。这说明,马成业此人与穗儿的娘亲是旧识。后穗儿又在张府书库里积攒的旧文牍里,找到了一份下人工钱簿,在其上见到过马成业的名字,证明这个人与张居正也有关联。也就是说穗儿娘亲李明惠将她偷运出宫,很有可能与张居正有关。
穗儿心里有深深的顾虑,她的身世可能非常不单纯,马成业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时她不会说出来。此前在京中孟旷一直对她表现出不信,相对的穗儿也不敢把这个涉及自己身世的最核心的秘密告诉她。一直到临离开京城前她们才终于确定下关系,但那时她们陷入与白玉吟相关的事件中,城中又那么乱,一路上逃离开京城,入南京城,忙乱又惊险,实在是寻不到合适的时机把这件事与孟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