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座山(203)

他们惊愕了,守望者快步跑入将军的破草房,顾不上行礼,大喊着:“神!神降下了一座山!”

哪里是山?那是一座倒转的山,仿佛一座祭坛。将军和三十多个衣衫褴褛,被皇帝陛下遗忘的军士往那座神迹上看去,灰黑色的建筑似乎刮起灰黑的风,吹动他们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子。

“我们去山那里。”将军手握佩剑,目光仿佛凝练的宝剑已然出鞘。

“修真者们已经去了。”

“我们也去。”将军的意志不容动摇。

谁也不知道当时将军为何要就近山去,草草起一封快马的奏折,便带上所有的军士们一起往灰黑色的祭坛去,山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很远,军士说:“将军,我们已越过边境线太多了。”

“我走到哪,哪里就是国境,”将军的意志不可动摇,“你们回去吧。”

他独自一人往前走了不远,身后的军士们想起自己也有双腿,紧跑着跟随他。

他说,我没有带干粮,众人说,只管走吧,将军,回去带了干粮就走不成了。

走到祭坛前,他们的衣衫破得犹如柳枝轻摇,身上的皮肤被晒得黑红几团,人都瘦了,颧骨突出,胸膛瘪下去,灰黑色的风吹得他们站立不稳。

但他们到了,瞥见灰黑色的祭坛旁竟然有高高的盘旋的梯子。

所有人都看着将军,将军说,走,我们去看。

此时不看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无路可退,一路走来,心里升起蓬勃的求知的渴望。祭坛上是什么?神是什么样?他们来了,已经不后悔了。

于是他们爬梯,梯子又高又漫长,他们形容枯槁,登上祭坛时,看见一望无际的平面,平面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灰黑色的地砖,一块便有皇宫那么大,光滑平静,倒映出各自的面容。

将军说,我们去,走遍这里。

于是军士们起来,踩着自己的倒影行走,这个平面遮天蔽日,大得出奇,又寂静得连风声也没有,脚步声也像被淹没了。

他们行走,直到谁也走不动了,依次跌在最后一步上睡着了,好像做了永夜的梦。

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神仿佛人的形状,又仿佛兽的形状,互相交织着靠近他们,他们呼唤着什么,用什么东西照亮他们,他们都被这亮光惊醒了,再爬起来时,四周变成了一片昏暗,他们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直到他们的眼睛适应光线,在光滑的地砖上看见自己的蛇尾盘在地上,他们都变成了半人半蛇,瞳仁立起,皮肤像四周一样冰冷。

他们看见了将军,将军还是人身,他们不安地缠绕着靠近将军的背影,不知将军是否会拔剑斩下他们的蛇尾。

然后将军回头,吐出幽幽的蛇信,所有人都陷入不安的沉默,抬头看,他们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了,头顶的天空变成和脚底一样的灰黑地板,四周都是一样的风景,他们不知道东南西北,只是不安地凑在一起。

直到狐火亮起。

从黑暗深处走来一个青年,他身后摇着两条尾巴,将士们认识他,他是离他们最近的修真者……他们都惊愕了,青年熟稔地多点起了几团狐火,声音沉静:“请随我离开。”

“仙师,我们是怎么了?”将军的声音故作冷静,两条狐尾的青年不语,直到走入隧道,不知过了多久,窥见一丝亮光,他们鱼贯而出,见到了此生所未见之奇景。

他们见到有人生着鼠尾,有人长着牛角,有人化作狐狸口吐人言,有人变成雄鹿顶一对巨角,他们在一片凹处平原稀稀拉拉混在一起站着,但依稀看得出依照物种排列分成,在这里,仿佛兽就该是如此,变作蛇的将士们回头看,来时的缝隙已然关闭,从天而降一座大山,和祭坛严丝合缝地对上,将尖锥压入地底。

于是山成了山,他们在平坦的山坡上聚集,怪异的人,可怖的兽,蛇人们偷偷哭泣。

“不必哭,我们变得更强。”青年说。

山坡上五花八门的种族都是人类所变,他们生活在附近,来了这里,同伴都变作了一样的怪物。而能直接变作兽样的,是修真者所化,凡人所化,只有半人半兽。

“我们体悟到一种全新的能源,比灵能更加浩瀚广博,或许是神明提点我们修真之道。”修真者们这样说,凡人们低低地哭泣,最终修真者告诉他们,他们打算就在此处修行,凡人还可回本族本家去,若是可以,就靠山居住,修真者和他们一同承接了神的恩赐,自然会保护他们。

有人回家去,被人骂作怪物,有人没有回家,围绕这座新山的恶劣地貌逐渐被改变,有了村落,有了耕地,这座山也被人称为,神降山。

希夷和师姐对望一眼,都想起神降山如今的名字,霞落山。

将士们说,他们要回到边境线去,等到启奏陛下后,再回这里和乡亲们同住,于是三十多人起行,变成蛇之后行走飞快,然而回到驻扎地,草屋破败了,不知过了多久。

四周的乡亲们畏惧他们,他们解释也没有用处,但仍然等待从京城来的批复。

然后,陛下收到了先前的奏章,批复快马下来,要他们进京。

那时的京城在如今上央城南部,青竹城西部的一座大城,如今已是压在地下的古迹。他们整理衣着,各自行路。

将士问,我们此去,被当作怪物怎么办?将军说,生而为人,长了条蛇尾巴又如何?实话实说,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皇帝惊怒,全国震动。大军压向神降山,修真者齐齐讨伐,他们说这些修真者入了魔,自己修炼得人不人鬼不鬼,还炮制平民做了怪物,实在邪祟外道……他们为这些兽状的人取了名字,叫他们“妖”。

战役开始了,最终皇帝陛下借此将南部纳入版图,而神降山抵抗太强,被称为妖的人们都上了山,代代繁衍,最终坚持下来,妖开始流散在世界各地。而最初的青年和他的后裔留在了霞落山,就是如今的白狐与红狐两脉的祖先……而蛇人们,蛇人们在最开始入京时,便被捉起来,斩首,谁也怕沾染邪祟,最后各自与全家发配沙境……

狐尾青年携朋友们来劫狱救他们,将军说:“是我连累了仙师和乡亲,没脸回去,仙师快走吧。”

“将军忠义,我肯与将军交个朋友。”

“我去了沙境,以后也不会忘了兄弟。我是守卫国境的一根钉子,陛下派我去沙境,那我就扎根在那里了,沙境以南,神降山以北,都是你我的家乡。”

狐尾青年摇头笑:“他只不过流放你……他不理解你我的处境。”

“不要紧,我心底并没有流放我自己。”将军对青年拜了三拜,青年回礼,与同伴回神降山去。

后来没过十年,新的皇帝起兵坐了位,看看神降山的名字太过威严,举目望南边晚霞漫天,便将神降山改名霞落山。

至于沙境?新皇帝并不关心,一代代皇帝更迭,沙境的蛇人们代代繁衍,他们在沙子中行走自如,逐渐学会了在此地更好地生存,祖先口中始终没有忘记在代代的庆典中纪念他们身为人的正当性。

而因为希夷到来,弓多说了一部分,便是蛇人与狐妖的友谊。

希夷自己并不关心她的祖先和谁有友谊,她年幼时并没有外婆容她枕着膝头给她讲起祖先的故事,同根同源的白狐她都看不上,何况眼前这一群绳子似的蛇。

她是因为自己是妖而自豪的,陡然听见有人说,原来她祖上也是人,立时感觉自己低了一个档次。此时她忽然想起我的洞府中的盔甲,心中了然许多事,脸上挂着些恬静的微笑,转脸看向师姐,师姐拧眉若有所思。

而小蛇人们很少听到祖先的故事,缠着弓再讲个故事,弓拱手把孩子们拉开,呼唤着蛇人们递来大桶的陈酿与烤熟的荒鼠来,这极其奢侈,可见待客标准之高,荒鼠烤得极有韧性,需撕下一条一条地来啃,配上沙境的黄棘酒,辛辣回甘,滋味醇厚。

师姐被蛇人们敬酒好几轮,终究不胜酒力,早早地昏睡过去了。我师姐这时候就透出些老实来,一个金丹修士喝酒应该边喝边循环将酒气蒸发出去,压根儿不会醉,但她总觉得这样不礼貌,便老老实实喝下去,给自己灌得眼神昏黑。

但这办法也算聪明,如果不是老实摔过去,蛇人还要敬酒,不如早早睡过去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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