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来了又走,等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她望着路面的积水出神……
最早的记忆是三岁左右,很模糊,她记得那会儿母亲的脾气还好,虽说不上温柔慈爱,但也是愿意抱她哄她的。母女俩住在小洋楼里,吃喝不愁,日子过得滋润。
父亲偶尔来看望,每次都给她们带很多礼物。
后来不知怎么,母亲变得焦虑,急躁,总是为一点小事发牢骚,动辄摔盆摔碗,父亲也很少再来,来了只坐一会儿就走。
五岁,她和母亲搬进了更大的房子。
那年是她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她知道了,父亲不止是自己的父亲,也是别人的父亲,别人的丈夫。她突然有了两个姐姐,讨厌她们母女到骨子里的姐姐。
二姐经常欺负她。
往她喝水的杯子里倒洗澡水;强行喂她吃芥末;把土里挖出来的蚯蚓放到她床上;将她从楼梯上推下去。很多很多……
小把戏不止,还有大恶作剧。有时候闹得太过分了,大姐就会出手阻止,但总要冷言冷语刺她几句。
印象最深的两次,一是去游泳,二姐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把还不会游泳的她推下了水池,任凭她挣扎呼救,就是不理,晚来一会儿的大姐发现了,怕闹出人命,将她救了上来。
二是去自家的游乐场,强行让她一个人坐在跳楼机上,升升降降好几趟,她吓得大哭大喊,二姐在底下哈哈大笑。然后安全扣不知怎么松动了,只剩一根安全带绑着她吊在半空中,她眼泪鼻涕流一脸,尿了裤子。
那时候才八岁。
在顾家生活的五年,很不好过,自尊被踩在脚底,卑微如蝼蚁,以至于她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
伤口根深蒂固长在心上,反复溃烂化脓,想要愈合只能连皮带肉撕扯干净——那样会很疼。
她与二姐的仇怨是从小结下的。
后来离开顾家,搬进天和湾,她遇见了温柠,一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子。虽然经常挨母亲的打,被王丽雅找麻烦,但有温柠在身边还是快乐的。
十三年相对安逸的日子过得很快。
,她大学毕业,被父亲安排在寰世集团上班,彼时大姐已经接手了部分家业,光芒耀眼,二姐也有自己的事业,但一听说她在自家公司里,十分不爽,三天两头变着法子给她找不痛快。
那会儿杨仪用父亲给的钱在外面养了三个“小狼狗”。
春节,父亲让她回家过年,一顿年夜饭吃得并不太愉快,所有人都在假笑。
就在除夕夜里,她与二姐发生了肢体冲突。
起先是说话,二姐冷嘲热讽,她不屑回敬,说着说着二姐毛了,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桌上,她摸到了旁边的水果刀,多年来郁结在心中的恨意顷刻化成力量,她一刀捅进了二姐的肚子。
血,很多血……
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浓郁的,猩红的,沾了她满手,浸湿了她的衣服。
二姐被送去医院抢救。她挨了父亲和大姐一人一个耳光。
鼻血滴落在手上,一时都分不清是谁的。
只差一点点,二姐就抢救不过来,也只差一点点,她就变成了杀.人犯。后来,家丑不外扬,父亲心里多少也明白缘由,这事没再提,以她离开公司收场。
但事情没完。
当时二姐不依不饶要她滚出洛城,还扬言报复,父亲的考虑是让她们母女搬去外地生活,分开了清静些。
偏巧,王丽雅不知怎么发现了杨仪在用父亲的钱养“小狼狗”,手握证据,私下胁迫杨仪远走消失。
成年后的顾迟溪不需要父亲再给抚养费,但是杨仪过惯了不劳而获挥金如土的日子,一想到事情败露,顾舟海对她仅有的那点愧疚也会不复存在,无钱可花,她便被扼住了咽喉,只能任由宰割。
双重压力下,顾迟溪崩溃了。
她只能走。
她主动向父亲提出要去留学,以此给自己留点尊严,而王丽雅私下给她们的期限是一个月,她最后争取到三月底,给温柠过完生日再走。
后来她就走了。
一句话没留。
……
雨停了。
天完全黑透,沿街商铺的灯牌陆陆续续亮了,顾迟溪看了眼手表,六点整,不知不觉竟坐了快一小时。
一辆公交车停在她面前。
她鬼使神差般站起来,上了车,扫|码,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看路线,也不知道是去哪里的,就这样晃晃荡荡……
当年离开,顾迟溪想了无数个理由,如何向温柠解释,但最后都绕不开她心上的伤疤。要在喜欢的人面前揭露一个伤痕累累的、阴暗的自己,她实在是没有勇气。
她以为自己永远回不来,偏偏温柠又向她表白了,绝望之下,干脆一声不响地走,断得干净。
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温柠,七年,或许温柠早已交了女朋友,甚至可能结婚,而她欠她一个道歉。
原本她打算悄悄选择继承。
重逢那天,她看到温柠,独身的温柠,尘封的热切滚滚涌了出来……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
顾迟溪回过神,下车,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她终于想起来,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号码还未拨出去,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柠宝
她心头猛跳,还没来得及按接听,电话挂了。
回拨,无人接听,再回拨,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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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刀嘴豆心·柠::都给你打电话了,不晓得滚回来?
顾·小可怜·溪:委屈.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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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深秋露重, 冷风携着湿气扑在顾迟溪身上,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手机屏幕回到了主菜单页面,微弱的光照得她脸色灰白, 她握紧了, 看着通话记录里未接来电的“柠宝”, 心口一阵阵尖锐的疼。
是不是柠柠手滑按错了?还是……
耳边又响起那声“滚出去”,她不敢多想,旋即打消了念头。
附近是一片工业园区, 人烟稀少,旁边有一所高中和一所职校,顾迟溪看了看站牌名,给司机打电话。
大约半小时后, 她坐上了车,往酒店去。
有许久没回酒店,屋子里的一切都陌生, 顾迟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点了餐,一个人慢慢地吃完,进浴室泡澡。
架子上挂着温柠的毛巾, 洗手台上放着温柠的洗面奶、牙刷、卸妆水,瓶瓶罐罐, 似乎还留存着温柠的味道。她光.着,站在镜子前,伸手拥抱空气。
过了会儿, 她坐进浴缸里。
水面晃荡开波纹, 热气涌上来, 一霎时环绕住她, 她深呼吸,胸.口微微起伏,热水温柔地吻着她,却无法放松。
心里有根弦,时松时紧,沉闷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假如当初回来没有找温柠,就按自己的想法,悄悄继承,默默守护,维持着老板与员工的关系,后面一切就都不可能发生。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没脸出现在温柠面前,更没资格期望回到从前,甚至做好温柠已有爱人和家庭的准备。然而,她沦陷在温柠报复一样的“热情”里,死灰般的心又燃起了星火。
这些日子,她们在互相试探,时而暧|昧时而疏离,谁也不肯先开口。
不。
柠柠已经开口了。
她在意她。
顾迟溪闭上眼,深呼吸,终于感觉到放松……
洗完澡,她拿出红酒,给自己斟了小半杯,站在窗边慢慢喝,紫红的液体衬得她手指愈发细白修长。
雨又开始下。
半夜,手机依然没有动静。
顾迟溪打开微信,点进与“柠宝”的对话框,缓缓打字:[我在酒店住。]
发过去,半晌没有回复。
[我和家里人关系不太好,那时候离开是因为家里的情况。对不起,我不该没打招呼就突然消失,我不知道怎样对你开口,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