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遗风闷闷不乐地接过,蹲下身又重新系在了她脚踝上,然后垂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生气了。”
天女看不到她的表情,手指蜷缩捏住了宽大的衣袖,她有些紧张,“对不起。”
“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周遗风还是埋着头,手指绕着天女脚踝的发带玩弄。
“什么事?”
“让我在你脸上用这个!”周遗风猛地跳起来,拿起桌上的胭脂,笑着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哪有半分生气的的样子?
“你……你这人……”她情绪冰冻得太久了,连生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了,让我试试嘛,就一次。”周遗风举起一根手指,可怜巴巴地弯着腰向她乞求。
天女狼狈地偏过头,睫毛微颤,放弃挣扎的样子。周遗风笑着打开胭脂盒,用无名指的指腹沾取了些,杏粉色,并不张扬,周遗风想,天女脸再红大抵也就是红到这个程度了吧。
她左手抬起天女的下巴,让她整张脸扬起,天女闭着眼,不敢看她。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周遗风右手食指轻轻在她脸上擦拭。摇曳的烛火旁,其实看不大清到底她的脸红了没有,但周遗风还是认真、专注地将手上的粉末在她脸上擦匀,“好了。”周遗风轻声说道。
她缓缓睁开眼睛,周遗风又使坏地用大拇指在她嘴唇上一擦:“本来这里也该抹点的,但是你不用了。”
她皱眉,又想偏过头,但脸被周遗风捏着,未能如愿,窘迫里透着点傻气,“等等,再加点东西。”周遗风于是又转身去东翻西翻,然后拿出一支笔,和朱红色的墨,她在天女眉间落笔,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她浑身都是白色,唯有这一朵梅花,和脚踝间的红遥相呼应,周遗风退后半步,满意地点点头:“嗯,你一定是历来最美的天女了。”
天女站起身将她推到椅子上坐下,接过她手里的笔:“我也要画。”
“好好好,你画。”周遗风大大咧咧地冲她仰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天女握着笔,一会儿在她左脸上不知道画了什么,一会儿又在她右脸上不知道画什么,周遗风任她戏弄。好半天,她才收笔:“好了。”她将桌上的铜镜对着她,“你看好不好看?”
周遗风看着铜镜里模糊,甚至有些变形的自己,依稀能看到,天女在她脸上画了好几个唇印。周遗风要是个男人的话,这幅样子,简直就是成日以声色犬马为乐的酒囊饭袋。她对着镜子转来转去地打量自己。
“好看吗?好看吗?”天女拿着镜子,声音愉悦,嘴角的梨涡都要溢出水来。
周遗风心底好笑,表面却装作叹气的样子,“你何苦刚才画得那么辛苦,你可以直接抹上胭脂,亲在我脸上。”周遗风憋着笑,指着自己的脸颊。
天女半响憋不出一句话,“你……你……”她气恼地将镜子放下。
周遗风搂住她的腰,埋在她怀里,“好了,别生气,我好想你,这段时间找不到你,我好害怕见不到你了。今天看到你,也好害怕,以为之前都是幻境。”
天女僵住,伸手抱住她。“你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周遗风低声问道。
“没做什么呀,就是静心,冥想,还有就是将天女该做的事再修炼一遍,小天女也要跟着学。”
“天女该做的事……要怎么修炼?”
“比如说,‘言应少,行有度,走必缓,跪当正’,还有‘乞天,必心诚,日夜静心,方可通天’,很多很多诸如此类的话,你听了会觉得无聊又可笑的。”
周遗风搂紧她,“从前我会,但现在,你说什么我都想听。”
天女听了,望着屋外黑漆漆的一片,想了想,问道:“你想不想去看看我这些天待的地方?”
周遗风从她怀里退出来,“可以吗?”
天女带着她,两个人悄悄地走出房,周遗风跟着她,东转西转,才发现这个天宫内藏乾坤,也难怪自己这段时间找不到天女了。一个屋子会接通另一个屋子,密室比比皆是。她带着周遗风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天女点亮一根蜡烛,借着微弱的光,周遗风才看清这间密室。
“这是天女祠,供奉着历代天女。”天女举着蜡烛,向她说道。
正面是一排画像,按着顺序摆放。周遗风走到第一幅画前,那是一个身着白色麻布衣裳的老太太,头发花白,端坐着,面容肃穆,隐隐能感觉到贵气;周遗风顺着看向第二幅,同样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这次是站着,嘴角带笑,看着颇为慈祥;周遗风顺着看向第三幅,这一幅开始,画里的人才符合天女的样子,二十岁的样子,年轻女子,身着同天女一样形制的裙子,面容冷淡;再往下看去,除了五官略有不同,无一不是差不多的样子。
直到最后,空着一个位置,没有画。
周遗风不解,问道:“这里怎么空着?”
天女看向那里:“这里本来该挂上一任天女的,但,她没有画。”
“为什么?”
天女静立在那个空位前,看了许久,才开口:“因为她未到二十就死了,所以没有画。”
“怎么会?”周遗风回想,从未听说过有天女十九岁就消失的消息。
整个漆黑的密室里,挂着一幅幅皆无神采的画像,唯有一支蜡烛照明,天女转头看她,声音里都透出点阴森的味道。“她是自杀的,这种消息怎么可能传出去呢?”她走开到了左侧空荡荡的墙壁前,“所以,其实我五岁的时候就成为天女了。”
周遗风心惊,想再问些什么,却不敢问了,她感觉再问下去,冰块不是融化,而是碎掉。她换了个话题,“为什么第一幅第二幅画都是老人,从第三幅开始就都只有二十岁的年轻女子?”
天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问过祭事大人,她们都没说。”她指了指自己站着的那面墙:“这里,要挂我的。”
周遗风走上前想拉她,约莫是动作急了,蜡烛倏地灭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周遗风开口:“我不会让这里有你的画。”她的眼睛,即便在黑暗里都亮得出奇。
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笑,“还早呢,你别怕。”
“你别怕。”周遗风也说道,握紧了她的手。
“上一任天女,她自杀的时候,我见到了。”她这么说道。
天女还记得那个女人总是会悄悄地对她好,偷偷抱她,给她吃糖,带她出去玩。那天,她偷偷跑去她屋子里想找她,那天是她俩的生辰,所有的天女都是同一天生辰。
她进了那个屋子,没见到天女,却远远看到四位祭事大人走过来。她连忙躲在床底下,祭事大人进来,随之而来的是那个女人。
“天女,今天是你和小天女的生辰,该去灵云寺一趟。”
“祭天大人,我今年多大了?”那个女人这么问道,言语里带着随意,并不符合当时祭事大人告诉她天女该如何行事言语的准则。
“十九了。”祭天大人这么答道。
“十九了……时间真得好快呀,祭天大人。”那个女人幽幽开口,“明年我就二十了。”
祭地大人插话道:“天女,我们还是赶快去灵云寺吧。”
“去灵云寺做什么?岂天?岂狗屁的天!你们信那个天?我不信!你们真得信吗?你们那么虔诚,但你们做了些什么?你们背叛了那个所谓的天,还言之凿凿要我去信?不可笑吗?”
“你在说什么?!”不知是哪位大人怒吼道,又或许她们都吼了,她躲在床底下,看不到每个人的表情。
“我在说什么?你们信的天不是说,天女二十岁必须以死祭天?狗屁的回归天上!”
“天女怎可如此粗言秽语?不去灵云寺了,今天让你重学规矩!”
“呵,规矩?天说让我二十死,我偏只活十九年!”言毕,她只听到几声惊呼,然后猝不及防看到的,是那个女人倒下的身子,和面带微笑的脸。那个女人是用簪子刺破了喉咙,血淌了一地。那个女人很喜欢这些首饰,同她偷偷上街去时,她总在那些铺子前流连忘返。
她还记得,四位祭事大人蹲下身去看那个女人时,发现自己时的神情。祭事大人那时也还年轻,掩不住惊诧和恐慌的表情,不像后来,她们已经波澜不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