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春雨站起来,跟着老师走出教室。
眼前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学校,为了照顾高三班级,高三的学生先搬进了新教室里,墙是雪白的,一尘不染,淡绿色的瓷砖拼出八字校训。
每一步,她都像踩在云端。
如果这是梦,那梦是太真实了,如果这是现实,那之前发生过的是梦吗?
书里有说古人黄粱一梦,醒来只不过是在树下睡了一觉。
她看到教师办公室后就停住了脚步。
她想起来了,她知道她爸妈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她爸妈跟她谈填志愿的事情。
她梦里的那一幕如在眼前。她弟弟初三中考,考完后还没估分就说考砸了。估了一下分,按照往年的分数线只能算中等,如果照着上面的成绩看,二级重点也有点勉强。
这所学校的招生要求卡的很死,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她妈妈想在成绩正式出来之前替弟弟跑跑关系,这个学校的校长按辈分算是她的大伯,她妈妈就想努力一下,花钱也要把弟弟塞进来。
而见她只是顺便。她平时住校,学校和家里隔了十几公里,没有公交车,只有非法运营的车子,而且数量也不多,一天只有十趟,而且来回一趟要十几块钱。
周六日她也不怎么回家,一个月偶尔回家一次,到了高三,周六必须补课,周日自由留在教室里做试卷半天,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初见爸妈,她愣在原地。
爸妈还很年轻,特别是妈妈,脸上没有那么多皱纹,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拿出来穿,还带着在服装市场里买的一百多块钱的包。
看到楼春雨傻傻站在那里的时候,妈妈皱起了眉头,认为她是学习学傻了。
爸爸则是用发胶把头发往后梳,身上的西装还是三年前定做的,皮鞋还费心擦过油了,只是一只边上有一点磨损。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弟弟是超生,被罚了很多钱,后来两个孩子的学习都要花钱,楼春雨忘不了那时候妈妈挂在嘴边的话,等姐姐长大了带弟弟一把,帮帮家里。
楼春雨慢慢回过神来,接受了爸妈变得年轻的情况。
“妈妈,爸爸,你们来了。”楼春雨站在他们旁边。
“也不问问我们来做什么,读书读傻了,就不能像你弟弟一样灵光点。”妈妈说的话,楼春雨已经习惯了,她弟弟是很会来事,她不行,她从小就木讷,也不善交际,连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就宋西子一个。
想到这个名字,楼春雨心传来尖锐的痛。
如果那是一个梦,那宋西子是不是梦里的人,其实现实里根本不存在。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她是真的活得太失败了,连唯一要好的朋友也是她做梦梦见的。
此时她的爸爸说出的话,也恰恰好正是她梦里听到的话。
她爸爸希望她去报师范,也别去太远的地方,城里的师范就挺好,回家也方便,不用一年见不到头。
其实楼春雨一直都知道,她爸妈希望她当老师的理由很简单,老师收入稳定,工资高,社会地位高,被人尊重,最主要是好找对象,而且随着工作年限的增长,会越来越吃香。
事实上是真的么?楼春雨扪心自问。
之前的她,听了爸妈的话,把自己理想的学校划掉,填志愿时填了爸妈建议的这所学校,后来也顺利的当了老师,但是那又怎么样,当了老师才知道去掉光环,也是人,有血有肉,会累会痛。
她爱自己的工作,也记得她带过的那些学生,但是这份工作一点都不轻松,有着沉重的压力。而那个男人会和她相亲结婚,不也因为她是老师吗。
“春雨,你爸爸在说话呢,你听到了吗?”楼妈妈扬起巴掌,轻轻打在楼春雨的胳膊上,楼春雨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饱含痛苦。
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
楼春雨没有回答说好,她说:“我会考虑一下。”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都帮你联系好了,你姨母是师范学校的老师,你和她多联系联系,让她以后照应你。”
“妈,不要老是拜托亲戚,而且在大学里也没有什么需要照应的,我又不是孩子了。”她以前就发现了,家里人有个可怕的毛病,不管什么事情,都想靠亲戚走关系,明明一件事情,一条路能解决的事情,在她家里人处理起来,一定先考虑找亲戚帮忙,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弄复杂。
就弟弟上高中的事情,弟弟成绩属于中上等,他在之前的学校一直被认为是尖子生重点培养,可是她所在的高中升学压力大,又是以残酷出名,之前弟弟是花了三万块钱塞进来了,然后呢,来了以后发现成绩不如别人,平时在中学班级里还能排个前十,进来后一直被打击。
但是爸妈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就觉得应该给创造弟弟最好的条件,更何况,这个学校的校长是亲戚,亲戚如果能帮忙,那不是锦上添花吗。
徐老师看这里对话并不顺利,加上上课时间快到了,就进来接了话题,让楼春雨先回去,他对楼春雨的爸妈说高考在即,不要给孩子压力,孩子要先把注意力放在考试上,尽力而为,发挥出最大的实力,至于填志愿这种事情,那是后面的事情,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慢慢考虑。他趁着楼春雨的爸妈沉默之际,说要让孩子自己做主,毕竟人生的道路是孩子在走,家长能提供参考意见,但是不能替孩子左右。
爸爸一直点头,只是楼妈妈却不赞同,爸爸拉扯着妈妈的衣服,说:“老师说的有道理,听老师讲。”
“孩子懂什么,什么都不懂,我不是替她考虑么。”
楼春雨回到自己位置上,她拿出作业本,作业本前面都已经写满了笔记,整齐的小字排地密密麻麻。
她在学习上的自律,源自于不被爸妈注意,爸妈带着弟弟出去玩的时候,她在书桌前写作业,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学习的天赋,靠的是努力,一根烂笔头记下了这三年的学习重点,她一遍遍地复习,为的就是不要落后。
她的恐惧来自于她的一个表姐,那表姐大她五岁,之前因为高考差三分,家里人不肯为她花钱,让她去打工,而后早早地就找对象生孩子。
对她来说,她如果不努力,家里人也会让她放弃继续学习,让她去走她表姐走过的路。
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她拿着笔,迟迟地没有动手。
如果那是一场梦,应该在醒来时就忘地一干二净,但是她不但没有忘记,反而是清晰地记得发生的一切,就好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
她拿起笔,想把她记得的事情写下来,只是无论写多少字,本子上都是空白,连圆珠笔的划痕都没有留下。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无比的沮丧,她突然变成了哑巴,心里有好多好多话,却说不出口,她心急如焚,又无可耐心,终于在下一秒哭了出来。
起初只是眼泪无声地掉落,继而发出了啜泣声,上课的老师被她吓到了,暂停了讲课,让班长扶着她到外面,她趴在走廊的扶手上哭,牙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手臂,这份痛让她意识到自己此时还是一个大活人。
她在上课期间崩溃的消息惊动了班主任和徐老师,徐老师把下午她爸妈来过这件事情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在课间找楼春雨,做她的思想疏导工作。
楼春雨是班主任最放心的学生,也因此对她有些疏忽,这次是一次机会,让班主任和这个学生面对面。
楼春雨已经恢复了平静。狠狠哭了一场,哭出了满心的苦闷,让她下定决心,既然她活着,她就要认认真真活着,好好活着。
班主任做了十年老师,每年都带高三,这是她带的第十个班级,她听说楼春雨的事情后就在组织语言想好好劝劝楼春雨,只是看楼春雨的神情,比平时更加生动,像一张黑白照片突然有了色彩,让班主任觉得有点意外。
“老师,我真的没事,下午的时候胡思乱想,一时想不开,哭了一次就想明白了。”楼春雨向她解释。
班主任还是有点不放心,“春雨,老师一直都说,这个班级里老师谁都不放心,唯有你我是最放心,你在学习上很认真,认真是好的,但是也要学会休息,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