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278)

有心人很快就发现了:南宫静女的字迹与先帝病倒后所批阅的奏折上的字迹一般无二,恍然大悟:原来先帝早就把蓁蓁殿下作为下一代女皇来培养了。

回想起这几年:他们把奏折的批阅者当成了南宫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抛开性别这一条,南宫静女担得起这帝王之位。

就这样,文官集团稳了下来,就连当初当众反对南宫静女的那些朝臣,南宫静女也没有把他们怎么样,甚至还给带头的户部尚书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万字书,据说这位户部尚书看了南宫静女的信,关上府门痛哭流涕。

还有三位自缢的御史言官,南宫静女不仅厚葬了他们,还命人在太庙附近修建了一座功德阁,把这三人还有陆仲行刘子瑜的牌位放了进去,并说道:“朕要时时来看看他们,提醒自己做个好皇帝。”

这所有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齐颜教的。

南宫静女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却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被幽州府护驾之师所伤到的百姓,全部得到了丰厚的抚恤,受伤者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齐颜虽然见不到南宫静女,但秋菊会每日都来,有时候带来南宫静女手书的纸笺,有时候则是由秋菊口述南宫静女这一天都做了什么,齐颜是欣慰又失落。

欣慰的是:南宫静女终于开拓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展翅高飞。

失落的是:当年那个懵懂纯真的小女孩的身影愈发模糊,南宫静女沐浴在光明里,而自己……将背负着不知何时就会暴露的秘密,留在肮脏的黑暗中。

似乎,自己与南宫静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另一边,新上任的太尉公羊槐,这段时间也累了个人仰马翻。文官出任太尉并不容易,公羊槐还肩负着安抚武官情绪的重任,几乎每一天都是被下人抬回府的。武官不比文臣,有些事情要在酒桌上谈,第二日还要上早朝,别提有多辛苦了。

就在一切都朝着一个好的方向进展的时候,接连发生了好几件事情,让稍稍安定的南宫静女再次悬了心。

出京的接太后棺柩的队伍回来了,但只有临江王南宫保一个人回来,侍卫称:淮阳王南宫离,在接到女帝登基消息的第二天就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回了封地,已经派人去问了。

而临江王南宫保回来以后,也没有来朝见新帝,直接住到了丽太妃的宫里,称病锁宫了。

南宫静女十分无奈,干脆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以免给南宫保带来不利的影响。

第二件事是,前内侍总管四九死了。

三尺白绫,悬在一个鲜有人迹的宫殿里,消息是陈传嗣带来的,也是陈传嗣送了四九最后一程。

陈传嗣还交给南宫静女一封用油布纸包着,四周封了蜡的信,陈传嗣说:是四九割开衣襟从夹层里取出来的,先帝爷留给陛下的一封信。

四九还说:他死到一个陛下看不见的地方,不会污了内廷的风水。他自知自己身份低微,尸身又不完整,祈求陛下恩典,把他的埋到一个远远能望见皇陵的地方,他怕自己老眼昏花找不到先帝爷,他所有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要去伺候先帝爷了。

南宫静女停下了批阅御笔,安静地听陈传嗣说完,接过油布信封:“朕知道了,你……你们都退下吧。”

秋菊和陈传嗣带着内侍宫婢们退到了殿外,南宫静女尚握着御笔,潸然泪下。

帝王是不允许将软弱示于人前的,但帝王也是人,有感情,也会哭。

在南宫静女的记忆中,从记事儿起,就有四九的存在了,四九更像是自己的一位亲人,如今四九也走了……

南宫静女擦干了眼泪,打开了信封。

厚厚一沓信纸,抖开一看,南宫静女的心一揪。

吾儿,父皇今日突然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信是南宫让写给南宫静女的,从南宫让病倒以后,每隔一段日子就会给南宫静女写一封信,起初是一些闲话,说说他的身体状况,关于元后马氏的回忆,南宫静女儿时的趣事……到后来逐渐开始交待一些宫廷辛密。

信中,南宫让解释了他病倒的原因,是看到了民间的歌颂“一双金乌挂天上”的歌谣,并且承认了厌胜之术是自己亲手操控的,希望时局稳定后南宫静女可以善待两位哥哥。

又解释了为何将南宫静女草草下嫁给齐颜的原因,对太尉府的不安和那个不详的梦境。

然后南宫让揭开了自己一生的污点,他是如何烧死前朝殇帝和万贵妃的,叮嘱南宫静女千万小心太尉府,南宫让担心自己走后陆权会谋反。

信,一封一封翻过,南宫让的笔迹愈发凌乱虚浮,到了最后一封字迹几近难辨。

南宫让:吾儿,大渭的江山就交给你了,父皇含笑九泉。

南宫静女倒了几口气,伏在御案上失声痛哭。

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南宫让的这一生,作为帝王自有后人评说,但作为父亲,他是世间罕有的慈父,至少对南宫静女来说,是这样的。

南宫让是放不下南宫静女的,字里行间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不舍和无奈,只可惜他想交代这些的时候,已经口不能言。

于是他把自己这一生所有的“秘密”都用这种方式呈现出来,叮嘱四九:若南宫静女成功登基就把这封信交给她,若是失败了……就毁掉它!

南宫静女哭了好一阵,仔细地把信装好,想了想又将前朝辛密的那几封单挑出来毁了,剩下的压在了御案的黄绸下面。

南宫静女含泪写下圣旨,敕封四九为忠义伯,在帝陵西侧择一处风水宝地安葬。

南宫静女整理好仪容,传旨摆驾承朝宫。

早有内侍先行传旨,南宫静女到承朝宫的时候,齐颜正跪在殿外迎驾。

齐颜:“臣下,参见陛下。”

南宫静女快步上前,扶起齐颜,说道:“传旨。”

陈传嗣:“是。”

南宫静女:“即日起,免去齐颜叩拜之礼,即便是见到朕亦可不跪。”

陈传嗣:“是。”

齐颜:“谢陛下。”

南宫静女:“这几日朝务太忙,没来看你,你过得可好?”

齐颜发现南宫静女的眼睛有些肿,心疼地说道:“陛下清减了。”

南宫静女的嘴唇翕动,嘴角下弯、这是难过的表情。

齐颜默不作声,牵起南宫静女的手向内殿走去……

殿内只有二人,南宫静女依到齐颜的怀里,眼泪又流了出来:“四九公公去了。”

齐颜温柔地为南宫静女顺背,轻声道:“殿下看开些,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这是四九公公的心愿,他去了想去的地方。”

南宫静女“嗯”了一声:“我封了他为忠义伯,葬在帝陵西侧,命户部去查一查,看看忠义伯还有没有亲人,过继一个也好有人去祭拜。”

齐颜:“理当如此。”

南宫静女又和齐颜说了很多朝廷里的事情,包括淮阳王“失踪”临江王称病不出。

南宫静女靠坐在椅子上,面容疲惫:“齐颜,我好累。你回来帮帮我好不好?”

齐颜的目光有些晦暗难明:“臣如今身居后宫,依理后宫不得干政。”

南宫静女嗔了齐颜一眼:“女子都当了皇帝,‘后宫’为何不能从政?况且以你的才华和见识,我可舍不得你‘身居后宫’!”

齐颜轻笑一声,不语。

南宫静女却欺身过来,佯怒道:“还是说……你被后宫的荣华富贵给腐蚀了?不想出力了?”

二人相视一笑,南宫静女扯着齐颜的手,像从前般撒娇道:“来嘛~我真的很累,许多要事我交给旁人又不放心,来帮帮我?”

齐颜:“并非臣不肯出力,只是臣如今的身份……入朝以后会给陛下和大人们添麻烦的。”

南宫静女:“怎么会?”

齐颜:“陛下试想一下,先不说如今朝中是否有适合臣的空缺,就说臣如今的身份,百官见到臣是要行跪拜之礼的,总不能朝会一开始百官们先跪了陛下,然后再来跪臣吧?私下里同僚间商议朝政也有诸多不便,臣每日要说多少次‘免礼平身’呢?还有,臣官居几品?若是碰到品阶比臣高的,到底是我拜他呢?还是他跪我?还是他先跪我,我再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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