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绛雪狠狠攥着粉拳,将牙咬了又咬,这话无疑刺痛了她,却不服气道:“你不也只会围着她团团转!若她是在耍弄你,只怕你也会寻死觅活罢!”
芳笙摇头笑道:“你太小看她了,更也小看我了,正因她心中有我,依我俩之间的关系,我为她做什么都是分属应当,她至情至性之人,更不会辜负我,若她心中无我,我自会悠然离去,纵情山水,天下之大,皆为我立足之地,千纠百缠只会让自己轻贱,还惹人生厌,我这人从来不自讨无趣。”又将缃丝牢牢控于掌中:“以往为了她,我对你可以处处相让,只望你能待她好些,哪怕装模作样,也是你这女儿该做之事,倒算我一厢情愿了,她对你千好万好,也根本不及你那好父亲,对你说半句冷语,可见你这种人,怨不得别人无情待你。”心中却又极力劝自己道:我若教训你,一时出手重了些,不意伤到你,被她知道心疼了,是我吃亏,若她因此而气我,还是我吃亏,凭什么为了你,伤了我们两人之间的情分。
她依旧充耳不闻,指责道:“是她不肯要自己女儿的!”又拧眉盯着树上,眸中似要迸出两道利电:“况有你在她身边一日,我绝不会再进冥岳半步!”
芳笙划过丝上锦簇,更连连笑道:“你看不惯我也无妨,你既不想回冥岳,还发下了这种誓愿,但愿你能立的住罢,以往我对你也算和气,念着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对你也可称上一句尽心尽力,无论你认与不认,如今我既来了,乃是作为长辈来训诫你!”
她霎时横眉冷目,分外不屑道:“长辈?你也好意思称长辈,你与聂小凤违背伦常的事,别叫人替你们羞愧了!”
芳笙已将风筝收回,紧紧攥着丝线,凛若冰雪:“才几日不见,连师父都不叫了,还同方兆南一样,直呼起了你母亲名讳,你真是越发出息了,你的好爹爹,就是这样教你的!”芳笙指尖,仍有残余寒气,早已聚散多回,此刻竟盈满无数。
梅绛雪又一次冷笑不止道:“我虽出身冥岳,却懂得礼义廉耻,我爹何等英雄豪杰,竟被你这种不识伦常的人言语侮辱!”
“绛雪,不可出言无状!”仅一句话,暂止了一场干戈。
他拒不让女儿相助,自己停下了轮椅,抬头看了看,不禁摇头皱眉,忽而又似试探一般,温和笑道:“风筝若是喜欢,收下便是,爬那么高做什么,倒不像是识礼知节之人了,不如坐下来,好好谈上一谈。”更头也不回,对身后的绛雪威喝道:“回去罢,这没你的事了。”
她不敢与父亲争执,但走的远些,便又偷偷折返了,因她深恐罗芳笙,又耍什么阴谋诡计。
芳笙瞧了一眼掌中,玉蝶轻绕红香,流连不止,她记得家中曾有过一株海棠,竟在风雪中一昔而开,自己便夭逝了,那是她最亲的人,在她出生时,为她种下的……可惜,这画中海棠空剩风姿,再无往昔之魂,她心下一横,将缃丝一断,无可凭依的风筝,唯有随残丝,将在一阵强风中,若乱絮而散……
作者有话要说:
忧其前事已知
第29章 碧潇晓风拂素缃(上)
绿竹晓风拂翠,素缃映水幽碧
炎风熏过,惊醒罗浮,竟在这二人周身,泛起阵阵寒意,越椒彼时枝上轻歌逸舞,此际枝下零落如尘,颜色虽尚好,却也只为宿昔殉上一盏淡酒,转瞬化作一抷黄土,只待来日再作风流……再看那二人不动如山,早已不知多时,似在相峙,又皆不愿先发一言。
“这样下去,毫无益处,凡事既无可避之……”罗玄面色晦暗,目光一贯高深莫测,当触及扶手边几片落花,他心中有所追忆,倏忽又眉头紧皱,竟是不忍居多,亦有一丝懊悔,难以令人察觉,到底还是劝说之心居上,他便先行和缓道:“哀牢山上,素骨冰魂总有重砌之日,旧日种种,岂可轻易断绝?”
扫过他那无力双腿,又对那山上的素骨冰魂哀叹一番,芳笙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既然上天总是弄己,绝不可退让半厘。望着仍徘徊在手中的断线风筝,她只道:“海棠已非旧友,断丝难系孤魂,况‘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既是出自《庄》之论,想必大侠士会很有见解。”
此话倒令他无奈一笑,眼中更像看小辈一般:“竟何时学会了这欺心欺人之言,我在庄论中,却不曾有此感悟,你我所言,并非一事。”又摇头叹道:“虽则在血池中能言善辩,倒还恂然有礼......”
芳笙咬唇不语,暗中狠下心来,将掌中得她喜爱的风筝付之一炬,又任灰烬散落空中,游游荡荡,不知飘往何处,她冷言道:“你我所言,就是一事。况大侠士有一言最善,有些陈年旧事,忘时总比记的要好。”
虽心内生了苦涩,他面上愈加从容,笑问道:“哦,何为陈年旧事呢?”
罗帕掩唇,她轻咳了几声,暗自扶着枝叶,强撑气力道:“放下便是自在,大侠士口口声声让别人放下,自己倒放不下呢!人各有志,大侠士又何必步步紧逼?”
他眼中关切之情大生,整个人骤然而起时,方想起身上现状,连忙催动轮椅,更是不由自主,喊了些从前的话:“风筝缠在枝上便缠了,我们不要它了,再做好的给你,比起你来,它又值什么呢,快从上面下来,我接着你便是,那里不是好玩的!”
心中一震,她强行扭过头去,苦笑道:“说破又有何益呢?”话音刚落,几丝血迹,又悄悄晕上了洁帕。
见她坐的安稳,想她如今已是个大姑娘了,比以往又有了高深功夫,他放下心来,一改往日冷颜,更满脸笑意,清透眉宇间丝毫不见孤傲,只一味柔声哄道:“缃儿,听话。”
虽言犹在耳,她却多年不曾听到了,可她岂能因此,而放下心中芥蒂,两难之境既成,她也只得取舍……
她状似不为所动道:“什么缃啊黄的,大侠士怕是认错了什么人罢。”
他低叹一声,却毫无弃心,面带轻笑,朗声直言道:“你既知缃黄之说,自也知晓乾玄坤黄之理,更有那朝夕相处,手足深情,我又岂会认错,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呢!”这三十九年来,他更无一刻忘怀。
芳笙耳边闻得前后两声惊呼,甚是微弱,再无下文,她无意理会旁人,而哑谜既已打破,又何须再遮掩周旋?
她望向那位大侠士,眸中似怨似哀,又突现清冷决绝之色,渐而平心静气道:“手足二字,重逾千金,可如今的大侠士,还会懂得其中真意么?”未及他反驳,她进而叹道:“大侠士念念不忘的,是那个如恩师所批命格‘不寿’一般,早已不在了的小妹妹,芳笙难以割舍的,是当初侠义无双,重情重义的哥哥,可昔时罗缃,岂是今日芳笙,心中哥哥,就更非眼前的大侠士你了!”她又连咳了几声,低首轻泣,以薄袖掩下,并未让他瞧见泪痕:“我从前有多敬重你,如今就有多瞧不起你!”她无限悲苦,在心中诘问道:“偏偏我是你的亲妹妹,我又如何对的起她?”
这一声哥哥,可谓恍若隔世,令他又喜又伤,他素来爱怜这个幼妹,更想这“大侠士”三字,也是往常她最爱与己玩笑之言,她的容貌一番细看下来,依稀有幼时影子,再仔细瞧下去,分明无大差别,尤其是睑上一颗小痣,只有在她或合眼入眠或闭目垂泪时,才会出现,与她冰棺长别时,他或许就将这些苦忆尘封了罢!是该怪他,在血池中,竟双眼蒙尘一般,在这深山中又顾此兼彼,更怕妹妹在世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最终空欢喜一场,如此,竟耽误了这么多时日,才肯来与她相认!可怜他这元宵节降生的妹妹,却半生不得与家人团圆,如今自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无论血池中他二人之间有何误解,都该早些接回她照顾的,兄妹二人也好彻谈一番,将误会尽除。可眼下情形,自己连半句关怀之言,都难以对她叮嘱了……暂且按下万种思绪,他又暗自忖到:缃儿言辞激烈,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绛雪说过,她身上一向不好,如今看来,肺息颇为不足,有邪侵清虚之兆,只怕她仍受宿疾所扰,心内那一股怨气不发出来,对她反倒后害无穷……他现今仍旧认为,自己妹妹还是那童心孩言,虽对那话中情愫担忧不尽,但他却想:所幸妹妹从小就知书达理,乖巧可人,并非会行偏激背德之事,许是被小凤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住了,也许是为了行走方便,两个才在外人面前以夫妻相称,毕竟缃儿古灵精怪之处者多,时也有出人意表之行,于是他耐着心思,继续哄劝道:“缃儿,你不可听信他人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