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扉页写着:为师留给你的,只有这本《论道语》了,可见是古清风留给罗玄的,却恰巧被芳笙读到了。
顾及这位先师,她只好叹道:“可惜令徒无心于此。前辈为人胸怀坦荡,芳笙心悦诚服,可令徒之顽固迂腐,芳笙着实不敢恭维......”
她想在此处找寻师父藏画,只觉要先向主人说明,加之她心中另有股无名哀思,应是为了师父,于是她朝骸骨盈盈拜去,谁知膝盖方一及地,书架向旁一动,暗格呈现眼前。
芳笙打开锦盒,但见朱玉卷轴上,刻有瘦竹一竿,形容孤傲,神采飘逸,她便脸上有了几分喜色,而当全部展开时,观图之装裱,正是出自她师父手笔!她欣喜万分,却瞥见格中另有一录,被她拿到了手中,上书“贻赠爱徒”四字,她忍不住在心中笑道:不知这位古前辈,和他那位爱徒,还有什么话好嘱咐呢?便先收于袖内。再要拜谢时,地上一颗橘褐色小珠映入眼帘,她拾了起来,略喜道:“这是鞘花果,附近应有杉木之类的良材。”
“师父,你死心罢,他已经不是从前的罗玄了!”
梅绛雪忍住心中悲痛,开始劝阻起来。
小凤冷笑道:“你倒是挺护着他的,真是他的好女儿啊!绛雪,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么?你们三个再不叫他出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梅绛雪心中一惊,并按住了方兆南手中的剑,亦给余罂花使了个眼色,纵然他们三人功夫突飞猛进,可加在一起,也不见得是聂小凤对手。
她眼眶霎时通红道:“当时我跌落火山,本以为会命丧黄泉,谁知这座血池,与火山通连,所幸我被他救起,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爹,那时我简直欣喜若狂,十六年了,总算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可他像是不知道我一般,更不肯认我,直到我见他毒发时,将双腿置于熔浆中治疗,那痛苦不堪的模样,我才明白,他唯有将前事尽抛,变的麻木不仁,忘却一身苦楚,方可使自己残存下去!”
哽咽了一会,她有些恨道:“他被你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不肯满意么!他如今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你居然还不愿放过他,师父,你的心也太狠了!”
梅绛雪言语中偏袒之意,早已令小凤怒气冲天,更有几分伤心,掩在了滔滔怒火之下,但小凤顾念往昔情分,便耐心等她说完,即运内功全然发泄了出来,逼迫道:“罗玄,你躲在何处,还不敢出来见我么!十六年了,你还是这样,遇事只会避而不谈,东躲西藏,罗玄,你不敢出来,却叫这几个不成器的,做你的挡箭牌么!”
愤恨几乎传遍了整座血池。
芳笙置身后山花谷,果真找到了万年不腐的上等良杉,她便造了一副棺木,将那位古前辈的尸骨收殓了,却在刻碑时指尖一滑,竟将“湘”的水字旁,连成了绞丝,着实不太好改,便就这样留着了:
血池医杰古师清风之墓
晚辈罗缃(湘)敬立
仙鹤正等在一旁,此刻将两个酒壶扬给了芳笙,她一把接住,对墓拜道:“今日得见前辈,芳笙喜不自胜,不如您与我喝上几杯,以表芳笙相见恨晚之心。”说着,将一壶欢伯,缓缓洒在了坟前,也是代师父祭奠义兄一番。
而酒刚沾唇,她却被仙鹤衔着衣袖,带到了一处洼地。只见棵棵草尖血红,却冒着幽幽蓝光,她眉间轻蹙道:“失魂草。”而不远处,更有一大片参差不齐,显然被人采撷过多次。她道了一声不好,便将锦盒挂在仙鹤长颈上,嘱了一句,又到碑前俯身抱拳道:“前辈,告辞了。”
遂连忙去寻她的凰儿。
眼见三人不敌小凤,余罂花捂着重伤胸口,拼尽全力,与小凤对了一掌,她手心却渗出了污血,正是方才用匕首,自行割开的。小凤立时察觉不对,连忙收掌,并暗运内功调息。
余罂花脸上露出痛快之色,仿佛大仇已然得报,又咬牙切齿道:“聂小凤,你还是束手就擒罢,除了阿芙蓉,还有失魂草,我可是试验过上百次的,这回一定叫你神志癫狂,受尽折磨再死,你放心,我会好好欣赏你的丑态!天相,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
小凤倒一反常态,不再与她言语相斗,而是专心将毒压了下去,又将一双玉蝶悄悄放出,想着:“阿萝一定会来的。”对此她深信不疑。奈何失魂草十分霸道,又有阿芙蓉加重药性,好在她内功深厚,只一时封闭了五识,不至丧失心智,甚或丢掉性命,而一盏茶之后,她便可恢复如常,阿萝更会为她解毒。
余罂花等了片刻,却见聂小凤不如自己预计一般失常,她便按耐不住了,情知聂小凤诡计多端,但还是报仇心理占据上风,一把夺过方兆南的剑,要先在那身上,刺下几个窟窿,也是试探之意,她万没想到,竟被梅绛雪拦下了。
梅绛雪暗中握紧寒箫,冷然道:“前辈,她虽作恶多端,但我不能叫你杀她。”
余罂花直接将擒拿手招呼在了她身上:“今天谁来挡我,就和聂小凤一起死!”
她也不再客气:“既是如此,那就得罪了。”
方兆南本也想杀了聂小凤,为他师父和镖局上下报仇,但他从来不趁人之危,又想:若玄霜在此,定也会如绛雪此刻一般,既是这样,不如把这魔头交给罗玄前辈,一切由前辈定夺。眼见二人功夫不相上下,他又想:若绛雪有危险,再出手助她不迟。看着看着,却还是加入了战局。
其后三人僵持间,内力不住四溢,形成一股风来,竟将小凤吹起,令她向后飘去,此时上次大闹冥岳的鬼仙,正对轮椅上一灰袍人穷追不舍,而这灰袍人,见到小凤眼下情形时,眸中担忧不止,因被鬼仙紧紧纠缠,未能及时出手。
一阵冷梅清香,霎时盈满血池,梅绛雪倒为师父松了口气,又瞬间防备了起来。梅香比往常都要浓烈,她知道来人定是一路狂行,且动了大怒。
芳笙堪堪将小凤接在怀中,懊恼不尽道:“凰儿,我来晚了!”说着,将小野草寻来的一束黄花嚼碎,给小凤喂下,又将她打横抱在身前。小凤一听到她的话,就从迷困中清醒了过来,那股冷香,向来令她安神。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卿梦其何种模样?
第25章 江娥有梦兆纤黄(下)
芳笙稍稍放心后,先对梅绛雪道:“多谢梅姑娘方才回护内子。”一声口哨后,白鸽落在了肩头,她笑道:“你的小鸽子比你乖巧多了,倒真舍不得还了。”
将之收好后,梅绛雪更为警惕,她深知罗芳笙一向先礼后兵,又只会为师父动气,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了,因心中有惑,便在罗芳笙脸上,暗暗打量了起来。
今日芳笙一头青丝簪以碧篁,系着素馨抹额,浅樱桃色衣衫上,有残雪照水的几点白梅,腰挽迎春缃罗,坠着如意圆环,但脸上苍白病态,掩盖了女子柔媚之气。在火山口得其相救时,梅绛雪已然生疑,苦于一直无法求证,但心底到底生了一股抵触,因而见到小凤时,她才不自觉冷淡起来。
芳笙目光落到了方兆南身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方兆南的头发,又和她上次削去时那样,“阴阳割昏晓”了,她当即想到:“定是在火山口时,小琼枝看不惯他对玄霜所为,以怪药整治了他。”又对小凤柔声道:“凰儿,这么滑稽,你是怎样忍住的?”
见小凤唇角微扬,却装作假寐不理自己,她心中一笑,却看也不看余罂花,先瞥向了鬼面人。
此人大穴曾被芳笙封住,不得再动用内功,他几次三番都冲不开穴道,便将内力逼向了双腿,如此循环往复下,轻功倒一日千里。如今他只对灰袍人亦步亦趋,丝毫不关心眼下形势,不住问道:“你快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那灰袍先生,将轮椅停在一座菩萨像下,旁有一株半荣半枯的白梅,他便置身于荣枯之间,背对众人,亦全然不理旁人之事,只顾削着手中一樽木偶。
余罂花却咕哝了一句:“这个万天成又犯病了,真是阴魂不散!”
芳笙耳力卓绝,却假作不明,问小凤道:“万天成又是谁呢?”
见她大有刨根问底之意,含混不过,小凤理直气壮回道:“他对我曾有觊觎之行,偷窥之举。”心想:她当时孤立无援,只好利用万天成逃出哀牢山,虽然做了些小小牺牲,但与自身性命和母亲遗愿相比,也是值得的,若非其后万天成阻挡了她的大业,她也就不会痛下杀手了。若依阿萝凡事为自己之心,定会觉得自己应该如此,她心里许还会有一番自责,当时未能在身边护着自己,可若依阿萝之为人处事,自己所为倒确有一丝不太光彩,若她那些兄弟知道了夫人这些事,她以后还如何立威……反正有阿萝在身旁,自己以后也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也无须做这样的事。于是小凤又心里默念道:“阿萝,你就让这事过去好了,谁年轻时,没做过几件糊涂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