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叹道:”你阴气重时,烈掌就是一层借力,阴气退时,掌力就要克制丹药之势,暂将体内维持平衡。”心中正痛惜不已: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抚了抚小凤脸颊,她又淡然一笑:“我算是死而复生之人,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不能伤师父的心,他一向悲天悯人,何况对自己爱徒。”
小凤紧攥住她的手,急道:“我许你贪生怕死,我要你也为我惜命。”
却听她安慰说:“凰儿,放心,我虽为人冷淡,但能对万物生喜怒哀乐,皆因世上有你。”
小凤早就知道,芳笙喜欢了她多年,如今,总算可以听她亲口说出来了。
她果真继续讲道:“三年快活而过,又一日,师父让我下山一趟,去体察世态人情,我便和练功时结识的好兄弟一起,却只觉人世间纷争不断,烦扰不尽,不如在山上清净自在,唯一的好处,是我见到了一个人。”
小凤已有所感预:“是我。”
她点点头,动情道:“小野草只管带着我在空中遨游,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肯落在地上,却将我带至了一片花丛,你当时就在百尺之间,我见你的一刹那,便把什么都忘了,眼耳鼻舌身意,都只是你一人,可惜当初,我什么都不懂,那些人之常情,也早已离我远去多时。”
小凤忙慰道:“这不怪你,冰棺中那么多年,又岂是你能做主的。”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莫非,你跟踪了我?”
她瞬间捧着自己脸颊,神情无措,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讪讪道:“一时情不自禁,只顾跟着走了……”
小凤想的是:当初她竟未发现身后有人,还是这样一个小滑头……却对芳笙道:“我先记下这一笔,你且往下说罢,我听着高兴了,一切再另说了。”
这之后,芳笙却怅然若失,心中作痛:“回到山上,又二三年后,师父夙疾大发,大限将至,大哥和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无能为力了,其后我又病势加重,竟让他抱憾而逝,为的不让我哀恸,他留下许多遗训,而大哥将毕生内力予了我,暂压下我体内凶势,因他当初以恩师遗命、少林基业为重,狠心与师父断了十二年的来往,他便叫我十二年后,再将他为师父画的画像,挂到他那副身旁,后又嘱托我一些琐事,就殉师父而去了,他将功力尽数给我,就是作的这个主意……我便将他们合葬在冰棺之中,心想有朝一日,也许会有奇迹再现。我在棺前连坐了数月,万种迷茫之下,竟生了再去中原看看的心思。”
芳笙着实不知,她心底其实一直在记挂小凤,只想再见她一面,她亦不知,她当时到的是云南,而并非中原。小凤正是芳笙下山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这就是缘分所至,天意经由仙鹤传达,更做了二人的月老。
小凤不知怎样安慰,只能稍稍替她转移思绪,因而道:“少林寺那些庸碌之辈,倒是有这好运气。”
她低声叹道:“大哥为情出寺,无怨无悔,但发誓再不用少林功夫,却为了我的病,多次动用少林正统内力,更将《达摩残本》尽授。他一心希望,少林寺能远离江湖凡尘之事,潜心修行,莫再偏离佛法,以致堕入魔障之中。本心都修不好,又如何普世济人!”
小凤不由嘲道:“他们执迷不悟,却最会用歪理惑人,可叹有人为他们计之深远,还有一个小滑头,更是殚精竭虑。”又对芳笙笑道:“放心,只要你还保他们,我就让他们安然无恙。”
芳笙知道,这是小凤对她的情意,却又不住叹道:“可惜,那时我不知何为一见钟情,在世间游历了十二年,才渐渐明白,我对你怀有爱慕之心。”
“爱慕之心”四字,说来轻巧,但芳笙为这份情,可谓披肝沥胆,小凤全看在眼中,又想她爱慕自己那么多年,不由问道:“一个人念着我,不觉得苦么?”她其实更想问:天长日久,也片刻都不肯放弃?
细听芳笙叹道:“一见钟情而深情若许,虽听起来不真,但当有了这经历,反而令我明白,情之一字,有时不为因果,一旦从天而降,这就是缘分所定。自见到你起,这十六年来,我应一时都不曾忘过,我对你的情意,也从来不曾变过,可我明白自己心意,还是蹉跎了大半岁月,我怎么不是个呆子呢?”她又惋叹不已:“游历这些年来,最值得反复回味的,就是想你那些时刻,想你在用心练功,想你收了很多弟子,想你霸业初成,可我怎么也没想过,你会是那样寂寞,我早该来和你相见的,这十二年你本该欢乐无虞,这都怪我,将眼前领悟的太迟......”而芳笙师父遗训中的大限之期,更使她多加斟酌,她本不应与小凤相见,可种种机缘因果下,她还是来到了小凤身边,她心中想见小凤,这便是那些机缘因果中最主之处了。
芳笙曾经也只知道,小凤有个毫无担当的父亲,如今才知道,还有个那样的师父,纵使有两个女儿,一个对她阳奉阴违,一个将她视作仇敌,芳笙早已看惯了世事,也知道众生皆苦,但她现在很想诘问上苍:为何要让她的凰儿这么苦!芳笙恨自己,没有早些来见她,更恨自己没有眼泪,这番苦痛,连借泪水消磨都不能够。
小凤眼中带泪:这样一个人,她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会责怪?从前有娘,今后有小滑头,又有何迟?
她抱着芳笙,含泪笑道:“此时此刻,再好不过了。”
芳笙用袖中罗帕,为她轻轻拭泪,也笑道:“人一生当中,皆是在了断缘分,舍弃痛苦,离开人世,这三者中过渡,但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尽我所能,每天都让你无忧无虑,如此,人生之苦亦是甜。”
小凤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她抽出一只手来,将小凤搂在了怀中:“仙鹤为媒,芳草为证,我对你的情意,至死不渝。”
小凤大受感动,牵着芳笙的手,一同跪在了画像前。
“还要他们二位作证,你再也赖不得账。”
她郑重点头,又笑道:“只要你以后不嫌弃我,我自然是要缠你一辈子的。”又想小凤不许她不怕死,便在心中坚定道:“凰儿,我对你的情意,生死也休想断绝。”
坐在桌前,小凤又被芳笙抱在怀中,见烛光摇曳,红泪低垂,她轻声道:“当初和娘四处奔波,什么苦都吃过,但我很开心。”
芳笙道:“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许欺负你!”
她搅着芳笙鬓旁青丝,又道:“其实我也曾想过,天下之大,竟没有娘和我的容身之地。”看了看芳笙,笑道:“如今不一样了。”
芳笙道:“有我在,这天下都是你的。”
她双臂搭在了芳笙削肩上,双手交握道:“光复圣教,一统武林,已在我骨血中根深蒂固,龙舌剑是母亲遗物,更是圣教宝物,无论如何,明日一定要将它夺回来!”
芳笙点头道:“你做什么,我便陪你做什么。”
小凤心中欢喜,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却见她又呆了,敲了她一下,便站了起来。
她已回过神来,笑道:“不虚此行。”
小凤美目横了她一眼,又娇声道:“你轻功绝妙,我还未真正见过呢。”
她当即行了一礼:“这是夫人提的第一个要求,芳笙领命。”
辞别两张画像,出了茅屋后,她便抱着小凤,踏雪无痕,追风逐月。
小凤盯着芳笙苍白脸颊,想起了与觉生的约定:她赢了,少林就要为她奉上《洗髓经》。若以往常,她定会气恨,自己大费周章却是场空,如今她只是担心芳笙:她大哥的正统内力,自然源于《易筋》《洗髓》,连那二经合起来,于她身上都无能为力,又该如何是好?看来,自己要抓紧找到血池图了,指不定那里就有什么医学典籍,可根除寒症。
心中稍定,又有些好奇问道:“罗湘之名,芳笙之字,湘君之号,又是从何而来?”
“因随葬那一方缃绮,大哥便说,不如指罗为姓,以缃为名,师父素喜幽竹,觉得潇湘的湘更好一些,大哥和我,自然是听师父的,芳笙之字,是后来我自己所拟,至于薜荔湘君的雅号,虽与名字相冲,却是一位有些渊源的好友所赠,我不好去驳,渐而也就传开了,何况我原本之名,我自己都不知晓。”心中却想着:要做一件对不起老鬼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