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女儿秀(153)
孙云娘笑意更浓了些,“再……再唤我一声……好不好?”
“娘……”云舟再唤,只觉袖袍似是被什么湿润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扶着孙云娘背心的手臂——大红色的官袍衣袖被什么染得更加血红,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拂……拂儿!你快来……”云舟慌乱大呼,可话都没说完,孙云娘抚在她颊上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云舟瞬间呆在了原处,她嘶哑地道:“骗人……你骗人……你只是装睡是不是?是不是?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你不能……不能这样……不能……”
雪花飞落,覆上宫阶,茫茫然铺满了前路。
楚拂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不敢过去把脉,怕再伤云舟一回。
谢南烟收起官印,走了过去,她在云舟面前蹲下,轻轻捧起云舟的脸颊,柔声道:“雪下大了……我们先回家……”
“烟烟……”云舟已经双眸赤红,她紧紧抱着孙云娘的身子,“我好不容易才……才……”
“她没有走远。”谢南烟温柔地拭去云舟的泪水,顺势给云舟拍去了肩上的落雪,她望着远处的宫门,“我们……带她回家。”
云舟强忍泪水,她再次将孙云娘背起,这最后的一程,就由她最后陪她走一路吧,
雪花宛若飞絮,漫天飞舞,模糊了前路。
云舟缓缓走了几步,只觉胸臆之间,憋闷发疼,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脚下突然一下踉跄。
谢南烟伸手抱住了云舟,缓住了她扑倒的势子,“让我来……”
云舟摇头,一口浓浓血腥味哽在喉间,她生怕一张口,就会吐出一口鲜血。
她的娘,她自己来背。
云舟已经迟到了那么多年,若是连最后的这一程都送不得,他年黄泉路上再逢之时,她有何脸面对她?
她们之后,楚拂一人沿着她们的脚印步步跟着。
这样倔的她,楚拂已经是第二次瞧见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回府之后好好医治云舟。
大雪茫茫,迷了前路,也迷了来时路。
据说,卫尉云舟回到府邸后,还是吐了血,当场昏迷了过去。
先前不久还因谢南烟假死一事伤过身子,如今再来这一出,也不知她的身子能不能挺住?
随后,云舟请休的折子当晚便送到了天子手中。
皇城静谧,就连宫灯都透着凉意。
殷东佑一手捏着折子,一手捧着暖壶,他斜坐在龙椅上,面色看不出到底是喜还是悲?
雪风蓦然将窗户吹开,吹入零散几片雪花。
伺候的内侍慌乱地跑到窗户边,还没来得及把窗户关上,便被天子叫停了。
“朕想看看外面的雪景,你们都退下吧。”
内侍迟疑,生怕冻坏了天子,“陛下,这雪夜风凉……”
“朕连你们都使唤不动了么?”殷东佑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他这话一出,吓得内侍赶紧带着其他宫娥们低头退出了殿去,把殿门给关了个紧。
殷东佑放下折子,捧着暖壶走到了窗边,他目光悠远,望着檐外的阴沉天幕。
“噌……”
檐上忽地落下一堵落雪,恰好落在窗外。
殷东佑并不惊讶,他沉声道:“你终是来了。”
檐上的黑影敬声道:“集结人马不易,如今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陛下下令了。”
殷东佑倦然揉了揉太阳穴,“魏王这头狼跟柳太妃这条毒蛇都咬不死她,这一次,朕不想再听见失败的消息了。”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封写好的信,往檐上一抛。
黑影接住了信。
殷东佑继续道:“本来就是该死的人,死也要让他死得更有价值些,把信塞萧别身上,做得干净些。”
“诺。”黑影领旨,很快消失在雪夜之中。
与此同时,还有一口气的萧别被年宛娘亲自押解到了天牢之中。
今日天子已经当殿下了杀令,明日将在午门外将萧别斩首,以示天下。
萧别被绑在牢架上,身上缠着好几根手臂粗的铁链。
他一动不动,宛若木人,等待最后的身首异处。
年宛娘离牢之前,只说了一句话,“她已经走了。”
牢门紧紧关上,牢中一片昏黄。
“云娘……”
一声轻唤后,只剩下一夜悲嘶。
曾经恨了万万千,可临到最后,原来自己才是最可恨的那一个。
她曾在雪檐下凝神画画,他也曾故意逗她,在她发上撒上一捧雪花。
“萧萧,你再扰我画画,我可要生气了!”
“我只想看看你白发苍苍的模样,就闹这一次,你别恼我,好不好?”
如今,只有他一人白发真的苍苍。
孙云娘是真的恼了他,黄泉路上,只怕再也不愿看见他。
从今往后,无人再唤他“萧萧”。
终是他负了她,也终是她看错了他。
第131章 旧事重掀
京师这件大案在第二日清晨便出了皇榜公示天下。
魏王与柳太妃被废为了庶人,尸首只能草草埋在皇陵山脚之下, 连墓碑都无人立一个。魏王府中的各个姬妾按例充做了苦役, 各自流放了。
廷尉楚忌被罢官后, 所谓树倒猢狲散,举家离京之时,没有一人来送。
最大的赢家看似是云舟, 可大家都懂, 云舟是年宛娘一手扶上位的。年大将军自此一人独大,权倾朝野,百官没有谁敢出言再违逆她。
萧别当夜就在天牢中死了。
这个消息传到年宛娘这里,她其实并不意外。
他死了,也算得最后对得起孙云娘了。
“还有这个……”验尸的官员将萧别身上搜出的书信双手呈上,“蜜蜡还未启开, 下官不敢擅自打开。”
年宛娘接过书信,将内笺打开。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 便眉心一蹙, 眸光再不能从书信上的字上移开一分。
看着年宛娘捏信的手颤了起来,官员担心地问道:“大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年宛娘蓦地将信纸揉碎在掌中, 她眼圈泛红,泪光闪动,“好一招黄蜂尾后针, 好毒的诛心之计!”
官员看得害怕,“大将军,究竟是怎么了?”
年宛娘厉声道:“此信, 不得让第二人知晓!”
“诺!”官员拱手一拜。
年宛娘不再多言,她快步走出大将军府,却忽然驻足在马前,远望皇城的轮廓,眸光一片苍凉。
“殷宁啊殷宁,你这步棋困了我一世!可笑,哈哈,可笑啊!”她凄凉地放声大笑,让黑鬃马边的小厮吓了一跳。
“大将军……”小厮小声唤她。
年宛娘翻身上马,“从今日起,南烟与容兮的话,就是我的话!驾!”说完,她策马飞驰,沿着大道朝着卫尉云府驰去。
年宛娘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殷东佑耳中,他只是抿唇笑笑。
入了此局,年宛娘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孙云娘的棺椁就停在云府大院庭中,过了头七,便可以让她入土为安。
谢南烟亲自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怠慢了孙云娘的后事。府中人开始还多有隐议,可谢南烟当庭拔剑挑眉,言明再妄议者逐出云府,府中人便没有谁敢再多话一句。
府中人的视线便渐渐地聚在了楚拂的肚子上。
不知内情的杨嬷嬷连连叹息,为谢南烟遗憾,这嫡子的位置终究是要让了人家楚少夫人的孩子。不知内情的禾嬷嬷却异常高兴,本以为楚少夫人的后家倒了,以后这日子会过得极为艰难,可好在楚拂的肚子争气,仗着这嫡子位置,日子便不会坏到哪里去?
墨儿与木阿是知道内情的,他们看楚拂的眸光中多少都带了些鄙夷之色。
女子如何让女子有孕?
楚拂若真有孕,多半是她红杏出墙了。
这些轻慢的眼神,其实比任何重伤的话语还要让人难受。楚拂从做这个决定开始,就想好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并没有怀孕,只不过上殿前用银针对自己的脉息做了手脚,当时只想保住云舟的性命,不让她坐实欺君之罪。
至于后面将如何善后?楚拂现在还来不得想那么多。
云舟昏迷了一夜,楚拂与谢南烟便照顾了她一夜。
天明之时,云舟眼皮子微微动了动。
楚拂知道她是要醒了。她知趣地收拾好了药箱,轻声道:“我想,夫君醒来,最想看见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