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女儿秀(136)
鲜少看见,便多有传闻。
有人说大车人生得皮肤黝黑, 也有人说大车人长了血盆大口,总之一句话, 跟大陵人比起来, 大车人就生得像“怪物”。
天子殷东佑今日着了衮服, 安静地坐在大殿龙椅之上,等待着大车使臣的到来。
云舟也换了冬日朝服, 与楚忌并排而立,等着烟烟的归来。
《皇城布局图》由木阿交给年宛娘的第二天,年宛娘便将云舟请到了大将军府。云舟本以为年宛娘会如约定那般, 告诉她那天烟烟到底见了谁, 谁知年宛娘只请她喝了几盏热茶,绝口不提约定之事。
云舟才不容她像泥鳅一样赖皮,追问之下, 年宛娘只说等烟烟回来,云舟便能亲眼看见那个人。
云舟自然高兴,再追问下去,年宛娘脸色铁青,只淡淡地答了一句,“王子到京之日,南烟也会到京。”
云舟几乎是扳着手指头数到了今日,她在轻甲下藏了一块暖巾,一直给谢南烟暖着,已经想好今日接到谢南烟之时,便将暖巾拿出来,给她好生捂着。
满朝文武在殿上站了半个时辰后,派去接引小王子的内侍跌跌撞撞地跑入了皇城,沿着石阶快步跑上,在大殿之外蓦地跪了下来,“陛下……不好了……”
云舟隐隐不安,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站着的着甲年宛娘。
年宛娘微微侧头,不等天子问询,她先问出了口,“何事不好了?”
殷东佑忍下了要问的话,他坐定了身子,等着内侍回话。
楚忌与魏王相互递了个眼色,今日这场好戏是真的开锣了。
内侍缓了好几口气,才顺过气来,他急道:“小王子的车驾与镇南将军的车驾在城门前互不相让……”
魏王站了出来,沉声道:“两国邦交最重要,这个时候谢将军怎么如此不懂事?”说完,他斜眼瞥了一眼年宛娘,“年大将军,就没有话说么?”
年宛娘只当他是犬吠,完全不理他所言。
内侍连连摆手,“不……不是的……镇南将军在沉沙镇遇刺……回来的是她的棺椁……小王子觉得晦气,所以……”
殷东佑脸色大变,朝堂之上的百官脸色俱是大变。
为何军报上没有一句提及此事?
“放南烟先行!”年宛娘洪亮的声音响起,“本将军要亲自迎她回家!”
“装模作样……”楚忌冷嗤一声。
可不等年宛娘走出大殿,一袭红袍已然快步往殿外跑去——
“不会的,不会的,烟烟说会好好回来的,不会的……”云舟宛若中了魇,一边念叨,一边沿着石阶跑了下去,哪里还顾得朝堂之仪,臣子之礼?
雪花零星飞落,视线渐行渐模糊。
地上的浅雪落了一层,很是湿滑,云舟在地上跌倒数回,又踉跄数回,到她踏出城门那一刻,官服的下摆已是一片雪污。
冷风掠过耳侧,皇城城门下的值守禁卫军上来说了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烟烟……”
眼泪沿着眼角流下,云舟吸了吸鼻子,仓皇地将脸上的眼泪抹去,浑然不觉双手已被冻得发紫。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马车上的木阿看得一脸疑惑,他跳下马车来扶云舟,哪知云舟反手推开了他,不断自语。
“我要去接烟烟,烟烟回来了,她应该是好好回来了……”
木阿再上前扶住了她,“大人你在说什么?”
“马儿……对……马儿……”云舟慌乱地左右顾看,眼泪全部强忍在眼眶之中,视线最后落在了武将们的栓马柱边。
她再次推开木阿,快步跑向了马儿,解下缰绳,翻身就上了马背,“驾!”
马儿奋蹄往前,载着她一骑飞驰而去。
“这是大将军的马儿!云大人你这……这……”看守马儿的内侍急得慌了神,回过头来,便瞧见年宛娘走出了宫门,他胆战心惊地低头走了过去,“大……大将军……”
年宛娘也是双目赤红,她按剑凛声道:“传我军令!燕翎军上下戴上白巾,你们……”她看向了整齐站在宫门外的三百燕翎枪兵,“随本大将军去接南烟,回家!”声音之中满是哑涩,她语声刚落,便抽出了长剑,割下了一角白色衣袍。
她收起佩剑,将白色衣袍系到了右臂之上,随行的诸将也纷纷效仿,气氛瞬间变得极为肃穆。
楚忌与魏王远远看着年宛娘与诸将浩浩荡荡行去,两人挨近窃语。
“瞧这婆娘的模样,好像人不是她杀的?”楚忌狐疑,“可是探子查探有误?亦或是……萧别有异?”
魏王也看得有些不解,“是真是假,盯死云舟便知。”
楚忌捻须,递了个眼色给边上的内侍,内侍低头,悄然退下。
雪似是下得大了起来,一骑黑鬃骏马沿着御街一路奔驰,两侧的大陵百姓欢声笑语,声声刺耳。
曾经那些话语,一句一句浮现心头。
“若是有朝一日,我上战场不小心死了,你会去把我背回来么?”
“如今四海靖平,怎会打仗?”
“阿舟,你就说你会不会?”
“我不会让你上战场的。”
……
她怎能忘了这句话?怎能让她真去了边关?
“驾!”
云舟一声呵斥,马儿飞驰得更快,一口浓浓的血腥味泛上喉口,她只能生生地忍住。
一切都是假的!是假的!
大车的金蓬马车就停在京师城门下,马车的不远处,那是拉着一副金丝楠木棺椁的马车。这边的大车将士觉得晦气,离那边的燕翎军远远的。
小王子叉腰掀帘,不悦地道:“本王远道而来,应当让本王先进城才是!哪有让本王跟在死人后面走的道理?!”
燕翎军当先的副将丝毫不怕他,“死者为大,当是我们谢将军先进城才是!”
“你……你们欺人太甚!”小王子怒将车帘甩下,他坐回了车驾,拧了一颗葡萄吧唧嚼了起来,这吼上几句,便觉嗓子干哑难受。
阿古莎冷眼瞥了一眼静坐无声的红衣谢南烟——她身上披着白狐裘,面上蒙了红巾,眉尾故意描得往上弯俏,平添了几句妖媚之色。
她是紧张的。
谢南烟掀起车帘一角,往城门中瞧去,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捏着衣袖,久久不肯放开。
“驾!”
听见了那个想了千千遍的声音,谢南烟的身子不由得一颤。
她以为会是师父先出现,哪知竟是云舟。
阿古莎看出了她的异样,索性掀起了整个帘子,将来人看了个清楚。
云舟双眼满是泪光,她在城门下猛地勒停了马儿,翻身下马,又差点踉跄坐倒在地。
“烟烟……烟烟……烟烟……”
傻子。
谢南烟没有说话,已是泪光盈盈。
阿古莎忽然问道:“丈夫?”
谢南烟别过脸去,哑声道:“把帘子放下……”
阿古莎再看了一眼奔向棺椁的云舟,终是将帘子放下,“瘦了点,但是生得好看。”
“嗯?”小王子耳朵几乎竖了起来,听阿古莎这样说,他吐出了葡萄皮,掀帘叉腰跳下了马车。
他倒要看看,谢南烟的丈夫生得多好看?
云舟爬上了马车,左右燕翎军便围了过来,“云大人,你要做什么?”
“她一定不是我的烟烟!我的烟烟不会死!不会!”带着最后的侥幸,云舟奋力推开了棺材盖子。
里面只放了一个木盒子。
“烟……”云舟含泪回头,“她在哪里?”
“沉沙镇离京师甚远,路上怕将军尸首腐臭,所以……明将军在沉沙镇就把谢将军的尸首火化了……”
听见副将涩声回话,云舟双脚一软,若不是靠住了棺材,只怕要坐倒在马车下。
小王子将云舟上上下下看了好几次,暗暗道:“不就是个小白脸么?哪里生得好看了?”一回头,小王子便看见谢南烟悄悄掀起帘角看着这边,再仔细看看,阿古莎竟然也跟着看。
女人都是眼瞎的么?
小王子摸了摸自己的两瓣小胡须,实在是想不明白。
“烟烟……”云舟哽咽转身,颤然将里面装有骨灰的盒子抱了起来。
“云大人,不可!”
“让开!”云舟这一嘶吼,牵动整个胸臆一阵剧痛,她不禁“哇”地一声,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谢南烟哪里还能忍住,掀起车帘跳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