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唯有说书先生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客人们听的津津有味,说到这里其实故事已经结束了,但说书先生仿佛感受到众人期盼的情绪,抿了抿嘴,押一口茶继续说道:“世人流传的版本中,青墟仙子已经死去,但方某觉得,她一定还活着!只是有可能早已变成了一个凡人,受天道压制不能再修仙,委身藏匿于你我之间。”
在茶楼一隅,最靠里的小桌边,坐着一个黑衣女子,唇红齿白,眼波流转。
她听得认真,又显得若有所思,满腹心事,,待说书先生说完他认为的结局后,不自觉勾起唇瓣。
看台下的客人们还在问说书先生关于青墟仙子的事,说书先生一一回答,黑衣女子觉得无趣,便付了茶水钱,起身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她。
他们沉浸在虚虚实实的故事里。
殷墟走出茶楼,回头看了一眼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一眼,眼里有朦胧的雾气:“道号青墟?”她无所谓地笑笑:“罢了,虽已不是罱烟弟子,但随师父,又有何不可?”
殷墟随步走往旧影楼。
旧影楼已被拆建重修,变成了典当铺子,当铺伙计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分外不苟言笑。
殷墟发了一会儿呆,才迈开脚步去了宿风楼。
宿风楼门上的红油漆似乎才刚新翻一遍,外面一如既往的,胭脂气浓郁得很,一进里面,炭火烧灼的暖意扑面而来。
宿风楼内竟建了个台子,底下客人多却不吵不闹,正正经经地端坐着,穿的衣服也都是富贵人家出身,殷墟站在后方看了一会儿,此时台上正在弹琴献舞,那女子身形灵动,长相也不俗气,却半点风尘气都没有。
大约因为这里就她一个女看客,显得格外突兀,许多男子都带着审视偷偷瞄过来,殷墟气定神闲地受了那些目光,随手招来了伙计。
这里的伙计看起来都像是茶馆出身的,手里拽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殷墟道:“我来找你们这的头牌姑娘,就说有远客来,让她接客。”
伙计愣了一下,笑道:“客官,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这没有什么头牌姑娘,表演的姑娘们也从不私下里接客。”
殷墟歪了歪脑袋,睨着他:“李君瑶呢?”
伙计陪着笑道:“您是说我们掌柜呢?掌柜的有些不方便见客,不过我可以帮您通传一下。”伙计踌躇了一下:“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殷墟道:“告诉她,我叫殷墟。”
“好嘞,”伙计笑容可掬地弯了弯腰,径直往楼上而去,却在楼梯转角处慢了下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殷墟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李君瑶几乎是飞奔下楼的,她下楼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殷墟的身影,也不管客人们都在,直接扑了过去,殷墟下意识往左一躲,而后扶住她笑道:“你慢点。”
故人相见,自是格外高兴。
屋内,李君瑶殷墟沏了一壶茶,为殷墟续了几杯,看她喝完后,方才问道:“这些年你去哪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
“是的,”李君瑶认真颔首:“不光是我,你师父青阳道人还有青墨道长,他们都以为你死了,我问阿愁,她也不肯告诉我你是生是死,叫我好担心。”李君瑶似乎意识到什么,凑过去捏捏她白嫩的脸,傻乎乎地问道:“不会是个假的人吧?”
殷墟哭笑不得地拍掉她的手:“好啦!我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殷墟扫视了周围一圈,问道:“我刚才去旧影楼,发现那里被拆了,阿愁可在你处?”
李君瑶笑了笑,笑容里透着浅浅的苦涩:“你要见她吗?”
殷墟见她这样神情,有些迟疑道:“她……”
“她没事,只是身体大不如前,”李君瑶抿了一口茶,待胃里有些许暖意,方才叹息道:“一别经年,再相遇竟已是十年了。”
“是啊,谁能料到还能再见呢?”
“你还是这般年轻,我却已经老了。”
殷墟温柔地看着她:“说什么胡话呢?你如今不过才三十出头,又能老到哪去。”
李君瑶迎着她的目光:“你在透着我,看谁呢。”
殷墟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到茶水滴落也不自知,但她却很快缓过神来,对着她微笑道:“你只是李君瑶。”
李君瑶摇摇头:“你变了。”
“……我变了?”
“变得成熟了。”
“人都要成熟起来的。”
“也许吧,”李君瑶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你要不要去见见阿愁?看到你她会很高兴的。”
“不尽然,毕竟我可是关了她一堆打手。”
“怎会?如果不是你,她不知何时才能解开心结,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在一起了。”
殷墟勾唇挑眉,暧昧地问:“在一起……了?”
李君瑶有些害羞地红了耳朵,强装镇定道:“莫要取笑我。”
“我何时取笑你了。”
“好罢好罢,我说不过你,”李君瑶摆摆手:“要见阿愁的话,随我来吧。”
殷墟随着李君瑶往后院走去,这后院静谧幽静,是苍嘉城繁华地段难得的清静地。李君瑶边走边解释:“她不喜人多,所以后院只有我和她两人。”
殷墟颔首道:“阿愁性子别扭,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李君瑶似笑非笑道:“这话要是被她听到,可真要将你扫地出门了。”
她们已行至书房门前,阿愁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我已经听到了。”
这声音里透着几分憔悴,却还是中气十足的,说明身体无大碍,殷墟也随之松了一口气,笑着随李君瑶推门而入。
阿愁正手拿着一本书站在书桌后面,淡淡地看着她们。
李君瑶迎了上去,嗔怪道:“怎么不把外衣披上?”
阿愁道:“烧着炭,也不觉着冷。”
殷墟走过去,随手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我隐约算到你这几日会来,”阿愁拉过李君瑶送上来的狐裘披好,打量着她一身黑衣,满意道:“许久不见,也知道换身衣裳来穿穿了。”
“道袍被雷劈坏了,后来想想,我早已非罱烟弟子,也懒得再做一件。”
阿愁点头道:“既然来了,说明你修为恢复了?”
“不仅恢复了,还侥幸有所提升,”殷墟笑笑:“也算是因祸得福。”
“我曾帮你算了一卦,大凶后必大吉,你当事事顺心意了。”
殷墟认真的说:“师姐能醒,就是我的心意。”她起身走到阿愁面前,蹲下身用希冀哀求的目光望着阿愁:“帮帮我。”
阿愁矮着身子,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等君瑶将魂魄给你,一切就会迎刃而解,你愿意等吗?”
“当年是我误入歧途,才导致了那样的后果,如今我再不会拿旁人的幸福来成就自己,”殷墟从袖中拿出几个千纸鹤,道:“这是知心意,当你们……有事的时候,可写信默念我的名字,让它带到我的身边。”
当年那雷搅碎了殷墟身上所有的东西,却独独留下千纸鹤。这之后她却不曾为那些宝物惋惜,只是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将师姐的魂魄放进了山河图,并交给了青墨。
李君瑶默默接过了千纸鹤。
殷墟问道:“你们可知我师父和青墨道长他们在哪?”
李君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凡修道之人或是与修道沾边的,无不知道你师父在孤瑶山上长居。”
殷墟有些听不懂:“他……很高调?”
“青阳道长年年都会去罱烟一趟,与罱烟掌教约战,但是从来都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再被青墨道长救回孤瑶山养伤,不过后来我和阿愁去那游玩,见他倒是越挫越勇,有点儿乐此不疲的意思了。”
殷墟嘴角抽了一下。
阿愁继续闲聊道:“因着雷劫一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世人都知晓了有修仙一途,近几年苍嘉和邻国的修仙之风盛行,而你作为传播者,可是那些凡人心中敬拜如神明的仙子。”
殷墟:“……”
这些人的热情她在那茶楼里就已经见识到了,只是那版本传得太离奇,让她有种听别人故事的错觉。
屋内温暖如春,门外冰天寒地。三人又聊了片刻,殷墟起身告辞,李君瑶说道:“我送送你吧。”